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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多久，就有宮女出來為尚柔引路，一路上暢行無礙，直抵東宮主殿。</p>

尚柔在路上的時候，就聽到殿內(nèi)有歌樂聲，隨著進(jìn)入殿門后，先映入眼簾的是十幾名打扮火辣的胡姬，她們在殿中蹁躚起舞，如同一只只斑斕的蝴蝶。這不禁讓她羞紅了臉，這時才想起來，劉羨曾經(jīng)和她說過，太子司馬遹是一個看上去非?；奶频娜?，但尚柔卻也沒想到，他會在白日里就如此聲色犬馬。</p>

太子司馬遹此時袒胸露乳地坐在主席上，滿臉漲得通紅，看上去剛剛喝了不少酒，他的眼神隨著胡姬的舞姿倏忽移動，怡然自樂，直到尚柔在殿內(nèi)站定后，旁邊的江統(tǒng)提醒他說：“殿下，劉羨妻曹氏到了。”</p>

“曹氏？”司馬遹把目光投向尚柔，審視了片刻，而后放下手中酒盞，對殿中的胡姬們說：“你們先退下。”</p>

而后他微微整頓衣衫，很沒有品位地對尚柔調(diào)笑道：“我聽劉懷沖說過，他的妻子是一個長著鵝蛋臉的美女，可沒聽說過她還有桃花眼??？”</p>

這是一句玩笑話，曹尚柔當(dāng)然沒有一雙桃花眼，她只是剛剛在來的路上流過淚，眼睛因此紅腫了。</p>

尚柔不在乎司馬遹的取笑，她只是跪坐在殿前，將這雙哭得紅腫的眸子對向太子，繼而將自己的憂愁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：</p>

“殿下見諒，妾身事出緊急，實在顧不上自己的儀容。”</p>

“儀容……”司馬遹意味深長地微笑了，神態(tài)根本不像只有十四歲的少年，“虛假的儀容本來就無足輕重，像夫人這樣能夠用儀容體現(xiàn)內(nèi)心的，才是讓人感動的儀容?！?lt;/p>

“那么，夫人來到這里，是想和我說些什么呢？”</p>

“求殿下救命！”</p>

說到這，尚柔跪坐在大殿中央，向司馬遹深行大禮，而后將劉羨的遭遇復(fù)述出來，又哀求道：“夫君他平時光明磊落，僅因為不愿意屈節(jié)于人，又要盡臣子的忠藎，結(jié)果就被強押入獄，竟連探監(jiān)都不許！”</p>

“妾身已經(jīng)走投無路了，只能來東宮懇求殿下，望殿下施以援手……”</p>

說到這，她的雙眸再次有淚光閃爍。</p>

司馬遹聽尚柔說罷，沉默良久沒有言語，就像是過了一個春秋后，他才說道：“夫人是重情的人，我本來想和夫人說兩句玩笑話，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，現(xiàn)在看來，有些不尊重。”</p>

“可讓我對夫人實話實說，我又說不出來?！?lt;/p>

這句話暗含著拒絕的意思，讓尚柔聽著有些絕望，她低聲問道：“殿下也保不了懷沖嗎？”</p>

司馬遹苦笑道：“當(dāng)然不是，我若是出面，是能保懷沖的?！?lt;/p>

“但若是保下了懷沖，到時候，恐怕我就保不住我了?！?lt;/p>

這句話很難理解，尚柔有些茫然地望著司馬遹。</p>

“你應(yīng)該知道我的名聲吧？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“不用顧忌，這個應(yīng)該是眾所周知的荒唐，世人恐怕都笑話我在浪費光陰，有負(fù)教導(dǎo)。”</p>

“但這并非是我喜歡這么做，而是我沒有別的選擇，知道嗎？”</p>

“懷沖在忌憚賈謐，我何嘗不忌憚賈謐背后的那個女人呢？”</p>

曹尚柔她遲疑道：“您是指……皇后嗎？”</p>

“哈哈，我可沒提！”司馬遹仰頭笑了起來，神態(tài)表明著確實如此，他說，“總之，有這樣一個女人，她嫉恨一切能威脅到她權(quán)力的人，尤其嫉恨那些一板一眼，有好名聲，能夠收攬人心的人。對于一般的那些人，她只是會打壓，不讓其升官，但對于像我這樣未來要繼承皇位的太子，只要我稍稍表露出那種傾向，殺人的刀就在路上了?！?lt;/p>

“所以我沒得選，我必須要學(xué)會荒唐，學(xué)會違背正道，學(xué)會白日宣淫，學(xué)會忘恩負(fù)義。只要我還想活下去，活到繼承皇位?！?lt;/p>

“……”</p>

尚柔聽明白了，原來太子這些年來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，其實是在韜光養(yǎng)晦。他是在學(xué)習(xí)楚莊王掌權(quán)前的舉動，假借荒唐行事，實則關(guān)注朝堂上哪些人是忠臣，哪些人是賢臣，哪些人是亂臣賊子，到了繼位之后，再一鳴驚人。</p>

這事關(guān)到太子乃至整個東宮的前途，如果此時讓太子出面擔(dān)保劉羨，大概就會前功盡棄。</p>

明白其中的緣由后，尚柔如墜冰窖，她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太子，只是奢望道：“我不敢讓殿下保人，只求能對廷尉說一聲，讓我每天兩次探監(jiān)，這也不行嗎？”</p>

這個抉擇會影響到屬下對自己的觀感，司馬遹其實也非常糾結(jié)，他閉上眼睛想了許久，最后還是搖頭說：“恐怕不行，這不足以打動我……”</p>

“可，可我除了一顆愛人的心……已經(jīng)一無所有了……”</p>

說到這，尚柔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，激動地哽咽起來。肩膀顫抖，聲音也亂了，淚水滴滴答答地落下。</p>

“求求您收下，愛人的心……愛人的心……”</p>

她的哭聲是如此凄涼，回蕩在空洞的大殿上，讓人心煩意亂，無法安坐。</p>

雖然她并不想流淚，可女人的本能到底讓她使用了這件最后的武器。</p>

司馬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，然后在席位上來回徘徊。面對這樣純粹的哭聲，他感到非常的羨慕。因為自從司馬炎去世后，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人愿意為他而哭了。</p>

一旁的江統(tǒng)低聲勸諫道：“殿下，您馬上就要成婚了，就幫一幫懷沖。所謂積善之家，必有余慶。說不得您和太子妃的感情，也有其中的緣分呢！”</p>

此前司馬遹剛剛收到了王衍悔婚的消息，說是要把原定的太子妃王景風(fēng)嫁給賈謐，改把王景風(fēng)的妹妹王惠風(fēng)嫁給司馬遹。司馬遹對此極為氣憤，可又無可奈何，所以才在大白天里就請了一堆胡姬來東宮跳舞，以此來消除自己對王衍涼薄的憤懣。</p>

可看到眼前有如此純粹的感情后，司馬遹又難免動容。</p>

再怎么行事乖張，荒誕不經(jīng)，他畢竟才十四歲，仍然向往愛情和婚姻。若親手毀掉這樣一樁婚事，司馬遹感覺自己是要愧疚終生的。</p>

“劉懷沖啊劉懷沖，你真是有福氣！”</p>

司馬遹長嘆一聲，對江統(tǒng)吩咐道：“你派幾個人，去把殿前的欄桿推倒。”</p>

“??？”這個要求讓江統(tǒng)等人摸不著頭腦。</p>

“聽不懂人話？”司馬遹跺腳道，“你們把欄桿推了，然后在下面灑一灘雞血，再到外面去說，劉羨的妻子曹氏，把東宮的欄桿活生生哭倒了！石階隨之流血！”</p>

“我見之頗為駭然，想到了申包胥哭秦庭，孟姜女哭長城，以為其中定有大冤屈，所以對曹氏的要求無所不允！然后，你們就去廷尉詔獄見劉羨，一日兩餐都備好！明白嗎？！”</p>

等江統(tǒng)他們急匆匆走出去，司馬遹又對曹尚柔道：“這件事，我派人去照顧，保證劉懷沖沒事。接下來，你不要摻和太深，賈謐這個人不擇手段，恐怕會對你圖謀不軌?！?lt;/p>

“至于你那顆愛人的心，我收下了，也希望你永遠(yuǎn)不要丟掉吧。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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