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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謐發(fā)難(4k)
這便是劉羨和陸機辯論的所有內(nèi)容了。</p>
本來作為石崇精心準備的文會,石崇原本的構想是讓文士們在會上談些詩賦。大家相互出對論駢,在雅致中各顯文采,同時自己又貢獻出一些珍饈美食來。如此,既不失各位參會者的風范,又能體現(xiàn)石崇的財力與誠意,最后使今日的金谷園之會成為一則文壇佳話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</p>
不過生活總是這樣不順心如意,或者說出人意料。</p>
石崇設想中的文會還沒開始,也就是讓諸位來賓消磨時間的時候里,由王衍和裴頠兩位名士的一場論戰(zhàn),竟然從“有無之爭”的清談,最后演變成為了陸機和劉羨兩位青年人的政論,雙方從經(jīng)史入手,大談封建制度和郡縣制度的優(yōu)劣。</p>
兩人的政論都可謂是異常出彩,但也消磨了原本文會的清貴之氣,并沒有達成原本客人們以文會友的目的,反而像是要通過唇槍舌劍的對攻,讓辯論兩人比個高低般。</p>
到劉羨結(jié)束話題之際,已經(jīng)是日上中天,距離賓客入宴有兩個時辰了。大家都還沉浸在兩人談論的話題中,久久不能言語。</p>
石崇見狀,趕緊呼喚各位來賓入席,同時讓侍女們撤下瓜果茶水,換上美酒佳肴,又在場間奏響舞樂。胡姬在席間回旋舞蹈,西人在一側(cè)鼓拍胡笳與小鼓。悠揚的樂聲中,一盒盒色澤亮麗的美食端上,人們才恍然想起,自己是來金谷園中玩樂的。</p>
此時劉羨已受石崇邀請,到最前面的兩列席案中入座。</p>
在座的都是在朝野中舉足輕重的名人,坐在劉羨左前方的是樂廣、王衍、王濟、張華、楊珧等朝中重臣,右前方是司馬柬、司馬允、司馬騰、司馬越、司馬颙等西晉宗室。其中只有賈謐例外,他身為現(xiàn)任魯郡公,雖然并不擔任什么要職,但也落座在司馬柬等宗室身邊。</p>
而和劉羨并列坐在。</p>
就連陸機的弟弟陸云、作為東道主的石超、司徒之子荀藩、和劉羨同在中書省為官的周顗等人,都坐在劉羨身后的第三排。由此可見,雖然表面上大家說“任自然而越名教”,可實際上,眾人的地位在宴席上仍然體現(xiàn)得非常分明。</p>
不過這也說明了,經(jīng)過這次精彩的辯論之后,劉羨和陸機都被承認為文壇中的重要人物,也算是進入這個圈子里了。</p>
酒過三巡,為首的名士們有了些醉意,終于按照原定計劃談些詩歌。</p>
這時賈謐出題,讓在座眾人以擬樂府為題,仿照格調(diào)寫詩。眾人便一面用膳,一面苦思,過了兩刻后,石崇敲擊桌案,便笑著讓在座的賓客按順序朗誦。</p>
劉羨寫了一首,其辭曰:</p>
“高樓矗層云,雨夜焚椒熏。絳帷把殘燭,悄然照羅裙。</p>
借問上樓人,顧我何殷勤?相憐必同病,各自愛紛紛。</p>
雨落遮百語,云墜轉(zhuǎn)意殷。心中升明月,清光常為君。</p>
河廣川無梁,山高路曲頻。萬里星迢迢,寒處憶離群。”</p>
這首詩寫得還算不錯,放在眾詩作里也算出挑的,但是等陸機的詩作一出來,眾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。</p>
其辭曰:</p>
“高樓一何峻,迢迢峻而安。綺窗出塵冥,飛陛躡云端。</p>
佳人撫琴瑟,纖手清且閑。芳氣隨風結(jié),哀響?zhàn)ト籼m。</p>
玉容誰能顧,傾城在一彈。佇立望日昃,躑躅再三嘆。</p>
不怨佇立久,但愿歌者歡。思駕歸鴻羽,比翼雙飛翰?!?lt;/p>
陸機的這首詩由物轉(zhuǎn)人,再由人入情,通過對佳人舉止的長篇描寫,最后只用一句點題表明情緒,余韻可謂悠長。反觀劉羨自己所寫,有些過于直白了,雖然堆砌了不少詞匯,但是相比之下,在意境上落了下風。</p>
樂廣請陸機當眾講一些寫詩的心得,陸機禮讓一番后,便說道:“世人寫詩,多絞盡腦汁在辭藻上,這是落了下成的,寫詩與寫賦寫文不同,是意在文前,不需要詩人點的太透?!?lt;/p>
“詩人應該耐住性子,想清楚怎么壓制自己的情緒和心意。這就和拉弓射箭一樣,壓得越久,就是瞄準得越久,最后點題的一瞬間,就是松弦的一瞬間,做得準備越足,最后的意境就越有韻味?!?lt;/p>
這番話說得很有見地,劉羨和自己的寫詩經(jīng)驗結(jié)合起來,也覺得確實如此。</p>
不過就在眾人其樂融融的時候,賈謐突然感嘆說:“欸,掃興,掃興?!?lt;/p>
他這話說得毫無征兆,剛發(fā)完言的陸機臉色頓時大不好看,他雖然入京不過一月,也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魯郡公政治能量巨大,無論他在掃興什么,都對自己的聲望有極大的影響。</p>
張華非常欣賞陸機,面對這個狀況,他主動圓場說:“怎么?長淵,莫非是對作詩沒有興趣?”</p>
賈謐用靚麗的眸子瞥了一眼,露出笑容來,一時明媚燦爛,仿佛嬌俏的少女,他道:“倒不是這般。往日我常常作詩,也喜愛作詩,今日詩會上的詩,其實也有不少佳品。我說掃興,倒不是因為詩歌而掃興。”</p>
見賈謐不是故意拆臺,張華松了一口氣,他笑問道:“喔?那長淵是因何事而掃興啊?”</p>
賈謐沒有立刻回話,而是悠悠然飲了一口酒,先瞅了陸機一眼,又看了劉羨一眼,搞得劉羨一陣莫名其妙,才聽見他說道:</p>
“若在往日,我定然會因為詩會而欣喜非常。不過在今天,我聽了陸士衡與劉懷沖兩位的制度之論,簡直是大開眼界,只覺六腑都為之一新,此刻再聽詩歌,就好比讓我痛飲一頓美酒后,再喝清湯寡水,實在嘗不出什么味道來了?!?lt;/p>
原來是捧場,在座的眾人的神色更加放松,樂廣也笑道:“像我們雖然處廟堂之上,但到底都是些老人了,國家未來能否繁榮昌盛,還在你們這些后進身上。今日這趟文會,我見到了這么多后進俊彥,遠勝于我們當時??!國家未來興盛,也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?!?lt;/p>
“欸!彥輔公怎么能如此自貶呢?”隴西王世子司馬越在一旁吹噓說,“國家草創(chuàng),平蜀滅吳,都是您這一輩人的功勞,不管是運氣還是時勢,我們這些后來人都難以比擬?。 ?lt;/p>
此言一出,眾人皆是哈哈大笑,只有陸機和劉羨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。司馬越方才那一句話,直接戳到了兩個后來人的痛處,祖輩的功業(yè),都成了眼下和平的注腳。</p>
不過笑過之后,賈謐話鋒一轉(zhuǎn),對著眾人說道:“不過我還在想方才的問題,兩位都貢獻了非常精彩的看法,但是觀點卻如此爭鋒相對,我們就這樣草草結(jié)束,不分個高低上下,有些不應該吧?”</p>
這話說得石崇頗有些尷尬,他之所以草草召開詩會,就是因為不想繼續(xù)討論這個話題,畢竟劉羨和陸機談論的實在是過于敏感,涉及到一個國家的根基,擴展開來談,甚至很容易牽扯到司馬氏上位的辛秘。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,都容易落人話柄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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