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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馬炎打量著這位嫡孫，和顏悅色地問道：“沙門，你今日有做功課嗎？”</p>

司馬遹點頭說：“回稟陛下，今日太傅教《漢書》的時候，我也在一旁旁聽?！?lt;/p>

“哦？教了些什么？”</p>

“教的是《平帝本紀》，太傅細說了漢平帝寵愛趙飛燕姊妹，導致朝政昏亂一事?！?lt;/p>

“那你有沒有收獲呢？”</p>

“太傅應(yīng)該是想以漢史為鑒，告誡我，為人當克制欲望，專心朝政，不要反為欲望所制，否則害人害己?！?lt;/p>

“那你能做到嗎？”</p>

“陛下，克己如逆水行舟，一日不可松懈，我只能說今日之事，怎敢妄言以后呢？”</p>

“好！好！”司馬炎大為感懷，笑嘆道，“沙門！你小小年紀，卻能如此明事，看來我家之興，當在爾身啊！”</p>

轉(zhuǎn)首又對司馬衷道：“正度，你也要學會關(guān)懷你的兒子，說不得將來遇到難事，你反得靠他呢！”</p>

見兒子仍然是懵懵懂懂的，司馬炎繼續(xù)教育道：“我們家之所以能夠興旺發(fā)達，靠的就是當年文皇帝和景皇帝團結(jié)一心。一個人的才能總是有限的，天下那么多事情，也不可能靠皇帝一人去完成?！?lt;/p>

“但你畢竟不是一個人，你還有很多叔伯，很多兄弟，很多忠心于你的臣子，當然，還有你兒子在，只要你學會親近這些人，依靠這些人，把他們團結(jié)在一起，多問問題，有什么難關(guān)，總是能渡過去的?！?lt;/p>

司馬炎說得動情，司馬衷聽得也動情，他不知道怎么表達對父親的愛，就反復(fù)揉捏父親的手掌，試圖把自己的溫暖傳遞過去。</p>

而司馬遹則非常敏感，他從中察覺出些許不對，疑問道：“陛下是身體不適嗎？需要傳殿中醫(yī)療嗎？”</p>

“不用了。”司馬炎擺擺手，嘆說道：“剛剛是我到湖中劃船，看暮秋蕭瑟，一時感懷而已。一個老了的人，總是容易感懷的。”</p>

“陛下方才五十有三，怎么能說老呢？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，只要調(diào)養(yǎng)一番，活到耄耋之年也不算什么?！?lt;/p>

“不！”司馬炎摸了摸司馬遹的頭，笑道：“我自己的身體，我自己當然清楚。宣皇帝活了七十歲，是他調(diào)養(yǎng)有道，平日戒色健體。我前些年放縱太過，已掏空了底蘊，能活到現(xiàn)在，已經(jīng)是上蒼保佑了。”</p>

“我今天叫你們過來，就是要你們多陪陪我，我的時間不多了，看一天少一天啦！除了是大晉的皇帝以外，我還是你們的父親，家長，朋友。哪一天我死了，你們就要去太廟的牌位上去看我啦！”</p>

說到這，司馬炎不禁轉(zhuǎn)頭問楊駿道：“說起來，讓石崇去修太廟，他修得怎么樣了？”</p>

自從太康八年太廟地陷之后，國家就一直在營修太廟，此事由太仆石崇負責，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過去一年了。</p>

楊駿回答說：“前殿已經(jīng)營修完成，但后殿的梁柱還在運來的路上，估計要到年底才能到，預(yù)計明年三月左右，就營修完成了?！?lt;/p>

“好，你再催一催，只要他造得好，我定有賞賜?！?lt;/p>

說完，他又回過頭看自己的兒孫，含笑道：“真想再和你們多待一段時間，正度啊你太癡，沙門啊你又太小，真怕我死了以后啊，你們就不記得我了?！?lt;/p>

司馬衷和司馬遹聞言，無不含淚以對。而楊駿背上卻突然寒氣森森。</p>

司馬炎這是在公然宣告，他已經(jīng)在和死亡做搏斗了，他之前說的什么政策，還有幾個能推行下去呢？老邁的身體，已讓他顧不上虛榮和固執(zhí)了。</p>

楊駿悄悄一低頭，恰好就對上了兩個人的目光，一個是太子太傅司馬亮，一個是太子妃賈南風，三個人相互打量了片刻，都不約而同地收回了敵意。</p>

而在這個時候，司馬炎又問楊駿道：“對了，車騎，上次我和你說，要把脩華的婚事定下來，現(xiàn)在有幾個人選了？”</p>

楊駿頓時驚醒，連忙回答說：“陛下，有三個人選，一個襄陽縣侯王暢之子王粹，一個是石喬之子石超，還有一個是夏侯駿之子夏侯恒?！?lt;/p>

“夏侯駿湊什么熱鬧？他兒子都二十好幾了，喪過妻的人，還想讓脩華過門，不算不算！”</p>

“那便剩下石超和王粹兩人了?！?lt;/p>

“車騎，你覺得這兩個孩子誰好？”</p>

楊駿道：“這兩個孩子我都看過，王粹的門第低一些，無論是相貌還是才華，都不如石超。而石超自幼習武，有志仕途，近來公主也對武人有興趣，想來和石超也更合得來。故臣以為，公主當嫁石超?！?lt;/p>

“嗯，你說的有道理……”</p>

司馬炎沉吟片刻后，回答道：“但照我看，還是讓脩華嫁給王粹吧?！?lt;/p>

“?。俊?lt;/p>

這個回答大大出乎眾人預(yù)料之外，他們聽了楊駿的議論，無不以為石超更好，不料司馬炎竟然選擇了王粹。</p>

司馬炎笑道：“脩華貴為公主，夫家要那么高權(quán)勢干什么？還嫌王室不夠亂嗎？前些年王濟甄德讓我?guī)孜幻妹脕砜摁[干政，真是鬧苦了我。還是王粹這樣，不高不低的好。”</p>

“更何況，我記得是王暢主動上表，說王粹見公主心喜，所以才要尚公主的吧！與女人親愛男人相比，還是男人疼愛女人更重要?！?lt;/p>

說到這，司馬炎已經(jīng)有些累了，他的臉上寫滿了倦意，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前兩年臥榻不起的狀態(tài)，楊駿說了一聲“是”后，他擺擺手，然后就轉(zhuǎn)頭靠在欄桿上。</p>

此時夕陽西下，滿天黃昏與紅霞的色彩，配合著周遭的飄飄落葉，產(chǎn)生了一種纏綿的美感。司馬炎一動不動，大家還以為他是看呆了。</p>

但過了一會兒，司馬遹走下亭榭，小聲對楊駿說：“車騎，去取寒衾來?！?lt;/p>

“嗯？”楊駿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發(fā)生了什么。</p>

司馬遹只好繼續(xù)道：“陛下太累，已經(jīng)睡著了?！?lt;/p>

眾人看向在欄桿處司馬炎的身影，他的胸膛微微起伏，正吞吐著暮秋的塵息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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