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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狀

日光尚未徹照殿中，殿內(nèi)卻已燈火通明，檀香裊裊，金頂玉柱之間，一片肅然。</p>

百官肅立，排班列列。自東闕至西階，文武分立，各部官員俱已就位。</p>

殿外的鐘聲還在回蕩，但殿內(nèi)的氣息，卻早已緊繃。</p>

今日是改風(fēng)月最后一日。</p>

方才的早朝之上，三相易其二，大相空懸，驚雷猶未散盡；而今，風(fēng)暴之眼再度聚焦。</p>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不約而同地盯向高階之上那尚未有人影的御座。</p>

那一席玄金龍椅，威儀凜然，靜待天子臨座。</p>

忽而，一陣急促腳步聲自外傳來。</p>

眾臣聞之，心頭微動。</p>

緊接著，一抹猩紅身影自偏殿通道急步而入，面容蒼白，神色憤懣。</p>

“林馭堂？”有人輕聲低語。</p>

只見那最近新任的代禁軍大統(tǒng)領(lǐng)——林馭堂，行至班列之中，先是重重一躬，聲音一出，震徹殿宇：</p>

“啟稟陛下——微臣有要事啟奏，關(guān)乎禁軍綱紀(jì)，絕非兒戲，請陛下允臣奏事！”</p>

原本肅靜的大殿頓時泛起微瀾。</p>

清流幾位老臣皆蹙眉，側(cè)目相視；而新黨諸人則眼中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亮，似早知此舉。</p>

就在蕭寧準(zhǔn)備開口的前一刻，王擎重微微向林馭堂點(diǎn)了下頭，示意可以開始。</p>

林馭堂眼中劃過一抹狡黠與得意之色，便當(dāng)即拜倒叩首：</p>

“啟稟陛下，微臣今晨卯時巡行宮禁北苑，依例查崗。豈料——”</p>

“竟遭禁軍衛(wèi)隊(duì)長蒙尚元公然辱罵，并于宮道之中，悍然動手，拳腳相加！”</p>

此言一出，嘩然四起！</p>

“蒙尚元？動手打人？”</p>

“竟是在宮中？”</p>

朝堂內(nèi)外立時起了騷動，諸臣竊竊私語。</p>

“陛下圣躬在御，宮禁重地，豈容私斗？”</p>

“這是……以下犯上之嫌？”</p>

不等眾人細(xì)議，林馭堂猛地掀起袍袖，將肩頭一大片青紫暴露于眾人眼前，傷痕累累，觸目驚心。</p>

“臣可不是妄言，陛下可觀微臣傷處！”林馭堂咬牙切齒，“臣為巡防而值，被他毆打至此，天子律法何在？禁軍綱紀(jì)何在？！”</p>

他話音一落，新黨之人立時按計劃出列。</p>

工部侍郎第一個出聲：“陛下！臣可作證，今日清晨，臣恰在北苑東墻旁見林校尉踉蹌來過，面如金紙，唇破血溢，絕非假作！”</p>

刑部侍正則立刻附議：“臣雖不在現(xiàn)場，但早聞蒙尚元目無法紀(jì)，心存不滿。他素與新政不和，此番怕是借機(jī)行事，意圖滋事！”</p>

吏部郎中亦不甘人后：“陛下，蒙尚元早年確有戰(zhàn)功，可自降任以來，屢屢在內(nèi)軍中口出怨言，與上官多生齟齬，此風(fēng)不可長！”</p>

“禁軍者，宮城之衛(wèi)，龍脈之戍！”兵部員外郎曹翀斥聲而出，“若衛(wèi)隊(duì)長尚可在宮門毆上，日后旁人該作何想？是否也可擅行？！”</p>

一時之間，新黨眾人宛如潮水，自左至右，接連上前，言辭鑿鑿，聲勢洶洶。</p>

他們將“禁軍”、“綱紀(jì)”、“朝儀”、“宮禁”四詞輪番反復(fù)，明里說的是蒙尚元，暗里打的是舊黨殘余，斬的是清流余風(fēng)。</p>

一句話未說出口——但人人都明白，他們要的，不只是一個蒙尚元的“革職”那么簡單。</p>

而就在眾人漸入高潮之際，王擎重終于緩步出列。</p>

他不似前幾人那般聲嘶力竭，卻字字如釘，語氣篤定：</p>

“陛下，微臣已聽數(shù)位同僚所言，亦查得禁軍今晨人馬調(diào)動確有異常?！?lt;/p>

“微臣以為，此事若屬實(shí)，則蒙尚元已犯下‘以下犯上、毆打同列、擾亂禁防、私斗于宮’四重之罪。”</p>

“此為綱紀(jì)之禍，國法之崩?！?lt;/p>

他頓了頓，直身昂首，肅聲而道：</p>

“懇請陛下徹查其事，若證據(jù)確鑿，當(dāng)依軍律處置！”</p>

“臣不敢妄言，但蒙尚元之流，若不加以整肅，只恐今日打一人，來日傷萬軍！”</p>

此語一出，殿內(nèi)竟有些人點(diǎn)頭。</p>

清流之中雖有人欲言，卻終究未能出列。</p>

許居正眉頭緊鎖，霍綱嘆息搖頭，邊孟廣則拳握在袖中，眉目如霜。</p>

他們心中已然明了，這一切分明是一場早就布好的局。</p>

打的不是林馭堂，是蒙尚元；打的不是衛(wèi)隊(duì)長，是一口“舊義未絕”的棺。</p>

可偏偏——</p>

這局布得實(shí)在太巧。</p>

宮中動手，禁軍亂象，證人連連，供詞成行。</p>

這一切，叫他們無法一口否決。</p>

只要陛下點(diǎn)頭，便是鐵案如山！</p>

只剩下最后一人未動。</p>

——那高階之上，少年的天子，仍未言語。</p>

他始終坐在那一席玄金龍椅之中，眉眼低垂，神情未變。</p>

甚至于，連一絲微表情，都未曾給出。</p>

他靜靜聽著，仿佛臺下聲聲激憤，不過耳邊夜雨，不足為意。</p>

可也正是這樣的沉默，讓所有人都如履薄冰。</p>

這一刻，無人敢再多言一句。</p>

連王擎重也不再催促，只是垂首靜待。</p>

林馭堂躬身在地，背脊直得如鐵——他知道，自己已經(jīng)完成了任務(wù)，接下來，便只等那道“旨意”落下。</p>

那，是一錘定音。</p>

太和殿中，氣氛已經(jīng)凝結(jié)到了極致。</p>

林馭堂躬身在地，傷痕赫然可見，聲聲訴說著“禁軍衛(wèi)隊(duì)長蒙尚元?dú)蛏瞎?，犯宮禁律”的驚世之案。</p>

新黨眾人接連發(fā)言，步步緊逼，供詞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，證詞逐條對應(yīng)，一切都指向一個結(jié)論——必須將蒙尚元處置！</p>

而當(dāng)王擎重作為最后一人站出來，以大臣之尊、重臣之威，冷靜沉聲道出“若證據(jù)確鑿，當(dāng)依軍律處置”時，殿中一切聲音都戛然而止。</p>

他話音落下那一刻，朝堂仿佛也隨之一靜。</p>

王擎重心頭卻是一片篤定。</p>

他相信，這一次，自己布的局已然密不透風(fēng)——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