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惡報

冰冷的汗水像無數(shù)條細小的蚯蚓，爭先恐后地從章燕婷的額角、鬢邊爬下，浸濕了散亂的烏發(fā)，在枕上洇開深色的痕跡。</p>

她蜷縮在厚重的錦被里，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，發(fā)出細碎的咯咯聲。</p>

太疼了。</p>

以前，她為了逃課裝病發(fā)燒，灌幾碗熱水下去，蒙頭睡一覺，那點子難受也就散了。</p>

可此刻，這痛卻像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，帶著沉重的碾磨之力，要把她全身的骨頭一寸寸碾斷、揉碎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尖銳的撕裂感，讓她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</p>

“呃……”破碎的呻吟從她咬緊的牙關(guān)里溢出。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，視線模糊地投向床前守著的龐嬤嬤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：“侯爺呢……怎么……還沒來？”</p>

龐嬤嬤眼圈紅腫得厲害，渾濁的老眼里盛滿了焦灼和一種深沉的恐懼。她嘴唇哆嗦著，想說什么，又死死咽了回去，只緊緊握住章燕婷冰涼汗?jié)竦氖帧?lt;/p>

這欲言又止的模樣，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。章燕婷的心猛地沉墜，一股寒氣瞬間攫住了她。</p>

她幾乎是憑著最后一點力氣，從齒縫里擠出嘶啞的低呼：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被夏歡那個賤人給拖住了？！”</p>

龐嬤嬤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，最終，沉重地點了點頭，聲音帶著哭腔：“是……那狐媚子，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纏住了侯爺！但是大小姐您撐??！二小姐、二小姐她心善，已經(jīng)讓江蘺和江冀駕著府里最快的馬車，親自去接黎太醫(yī)了！太醫(yī)很快就到，很快就到！”</p>

“龐嬤嬤……”章燕婷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指甲深深掐進老婦人枯瘦的胳膊里，留下幾道血痕，“我身上好疼……肚子……肚子像有刀在絞……我好怕……冷……嬤嬤，我好冷啊……”</p>

她明明渾身滾燙，卻感覺有刺骨的寒風穿透皮肉，直直鉆進骨髓里，凍得她靈魂都在顫抖。</p>

龐嬤嬤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。她是看著章燕婷從襁褓里一點點長大的奶娘，比親生母親鄒氏陪伴她的時間還要長。</p>

此刻看著自己奶大的孩子如此痛苦，那份錐心之痛幾乎要將她撕裂。她在心里把夏歡的祖宗十八代咒罵了千萬遍，恨不得生啖其肉！</p>

“大小姐！我的大小姐??！”龐嬤嬤聲音抖得厲害，只能一遍遍徒勞地重復著毫無力量的安慰，“您福大命大，吉人天相！一定能撐過去的！太醫(yī)就在路上了，您再忍忍，再忍忍??！”</p>

然而，床榻上，章燕婷的喘息聲卻越來越微弱，越來越急促。豆大的冷汗如同斷了線的珠子，簌簌滾落，浸濕了枕頭和被褥。</p>

她的眼神開始渙散，抓著龐嬤嬤的手也漸漸失去了力道。</p>

“大小姐！大小姐你醒醒！別睡！看著我！”龐嬤嬤魂飛魄散，凄厲地搖晃著她，聲音尖銳得變了調(diào)。</p>

一旁的秋萍早已嚇得面無人色，眼淚洶涌而出，六神無主地哭喊：“龐嬤嬤！怎么辦？大小姐……大小姐她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不行了？！”</p>

一股濃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龐嬤嬤的脖頸。她猛地掀開那床沉重的錦被——</p>

刺目的猩紅，如同地獄深處驟然綻放的惡之花，星星點點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章燕婷素白寢衣的下擺、在她身下那昂貴的錦褥上，暈染開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暗紅！</p>

那鮮艷到詭異的色彩，狠狠撞進龐嬤嬤渾濁的眼底。</p>

“嗡”的一聲，龐嬤嬤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(zhuǎn)，一片血紅！她踉蹌著猛地向后倒退一步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，才勉強沒有栽倒。</p>

“??！血！流了好多血！”秋萍的尖叫像一把尖刀，徹底劃破了產(chǎn)房內(nèi)死寂的絕望。</p>

這聲尖叫如同驚雷，劈開了龐嬤嬤腦中那片眩暈的血霧。一股混雜著極度恐懼和滔天憤怒的力量猛地灌入她衰老的四肢百骸！不能倒！大小姐不能有事！</p>

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，爆發(fā)出驚人的力量，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秋萍，再次跌跌撞撞地朝著緊閉的房門沖去！</p>

“砰”地一聲拉開房門，刺骨的夜風裹挾著雪沫子灌進來。門口，那兩個奉命看守的護院依舊像門神般杵在那里，面無表情。</p>

“滾開！”龐嬤嬤目眥欲裂，聲音嘶啞如同夜梟，“婷姨娘見紅了！血流不止！你們這群黑了心肝的奴才，是想眼睜睜看著主子死在你們面前嗎？！你們這是謀殺！”</p>

其中一個護院被她驟然爆發(fā)的戾氣和那“見紅”、“謀殺”的字眼震得一懵，下意識地辯解：“那江蘺江冀不是去請?zhí)t(yī)了嗎？人沒到，我們也只能干等著！”</p>

“孟婆子！去請孟婆子！快！”龐嬤嬤幾乎是在咆哮，每一個字都噴著火星子。孟婆子是府里懂些接生和土方子的醫(yī)婆，雖比不上太醫(yī)，但眼下這要命的關(guān)頭，死馬也得當活馬醫(yī)！</p>

另一個叫四鼎的護院顯然也被那“見紅”嚇住了，不敢再硬攔，連忙應聲：“是！我這就去請孟婆子！”說完轉(zhuǎn)身就朝著下房的方向狂奔而去。</p>

寒風呼嘯著灌進走廊，吹得龐嬤嬤灰白的鬢發(fā)凌亂飛舞。她扶著冰冷的門框，胸口劇烈起伏，布滿血絲的老眼如同淬毒的鉤子，狠狠刺向主院和驚鴻苑的方向——</p>

主院依舊燈火通明，隱隱似有絲竹之聲飄來，那是侯爺被夏歡纏住的溫柔鄉(xiāng)！</p>

驚鴻苑的窗戶也透出暖黃的光，安靜得如同蟄伏的巨獸。</p>

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，如同毒蛇的信子，猛地舔舐過龐嬤嬤的心尖：大小姐這孩子若是今夜保不住，那二小姐章梓涵肚子里那個孽種，可就是康侯爺唯一、也是名正言順的長子了！</p>

到那時，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平妻之位，豈不是徹底成了泡影？成了章梓涵登上高位的墊腳石？</p>

不行！絕對不行！</p>

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狠絕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恐懼。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起刻骨的怨毒，幾乎要滴出血來。她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，枯瘦的手死死攥成拳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皮肉里。</p>

如果大小姐的孩子注定留不住……</p>

那么，章梓涵，你的孩子，也休想平安落地！</p>

……</p>

驚鴻苑內(nèi)，暖意融融。</p>

章梓涵早已穿戴整齊，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家常錦袍，外罩一件銀狐毛滾邊的軟緞褙子，襯得她氣色溫潤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