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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名其妙（四）

火車在鐵軌上發(fā)出單調(diào)的哐當(dāng)聲，李瑤把臉貼在布滿灰塵的車窗上。窗外的田野在暮色中漸漸模糊，成片的玉米地像沉默的軍隊，列隊向后方退去。手機屏幕還亮著，張宇最后那條消息停留在“我等你”，時間顯示為下午三點十七分。</p>

她摸出包里的充電寶，插上手機時手一抖，充電線掉在地上。彎腰去撿時，額頭撞在小桌板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鄰座的大叔抬起頭，眼神里帶著探究。李瑤揉著額頭，笑了笑，那笑容比哭還難看。</p>

手機開機的瞬間，消息提示音像炸開的鞭炮。媽媽的未接來電有十七個，微信消息九十九加，工作群里的消息已經(jīng)刷到了幾百條。她指尖懸在屏幕上方，遲遲不敢點開。車廂連接處的吸煙區(qū)傳來濃烈的煙味，混著泡面的味道鉆進鼻腔，讓她一陣反胃。</p>

最終還是先回了媽媽的電話，聽筒里傳來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：“你去哪了？嚇?biāo)牢伊?！”李瑤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像被堵住了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“張宇那孩子都快把城市翻過來了，你趕緊給他回個電話！”媽媽的聲音尖銳刺耳，她把手機拿遠了些，耳朵還在嗡嗡作響。</p>

掛了電話，她點開張宇的對話框。最新消息是十分鐘前發(fā)來的：“到哪了？我去接你?！崩瞵幙粗切凶郑蝗幌肫鹱蛞褂昀锼l(fā)紅的眼眶。她打字：“不用，我自己回去就行?！卑l(fā)送鍵按下去的瞬間，心臟像被針扎了一下。</p>

窗外徹底黑了，只有遠處村莊的燈火零星閃爍。李瑤數(shù)著那些光點，一個、兩個、三個……數(shù)到第二十七個時，眼皮開始打架。她把頭靠在椅背上，卻怎么也睡不著。腦海里像放電影，一會兒是老周得意的嘴臉，一會兒是張宇整潔的公寓，一會兒是媽媽催婚的嘮叨。</p>

凌晨三點，火車到站。李瑤拖著行李箱走出出站口，冷風(fēng)吹得她一哆嗦。北方的秋天比南方來得早，夜里已經(jīng)有了寒意。她裹緊外套，站在路燈下看著陌生的站臺，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走。</p>

手機在口袋里震動，是張宇：“我在停車場a區(qū)，白色suV?！彼q豫了一下，還是朝著a區(qū)走去。遠遠地，就看見那輛熟悉的車，車燈在黑暗中亮著，像兩只等待的眼睛。</p>

張宇從車上下來，快步走到她面前。他眼下泛著青黑，下巴上冒出了胡茬，看起來憔悴了不少?！澳慊貋砹恕！彼穆曇羯硢?，伸手想接過她的行李箱，李瑤卻往后退了一步。</p>

“嗯?！彼拖骂^，看著自己磨破的帆布鞋，鞋尖上的泥點在燈光下格外顯眼。張宇的手僵在半空，幾秒后才收回，插進褲袋里?！吧宪嚢?，外面冷?！彼D(zhuǎn)身打開車門，動作有些僵硬。</p>

車里彌漫著淡淡的雪松味，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。張宇沒說話，發(fā)動了車子。導(dǎo)航的女聲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，“前方五百米左轉(zhuǎn)”。李瑤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，突然覺得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。</p>

“為什么突然走了？”張宇的聲音打破了沉默，目光直視前方，側(cè)臉在路燈的光影里忽明忽暗。李瑤攥著衣角，布料被捏得皺巴巴的?！熬褪恰牖丶铱纯??！彼穆曇粜〉孟裎米咏?。</p>

張宇沒再追問，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，指節(jié)泛白。車子在她家小區(qū)門口停下，李瑤解開安全帶，想說點什么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。“上去吧，好好休息?！睆堄钷D(zhuǎn)過頭看她，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緒。</p>

“對不起?！崩瞵幫崎_車門時，低聲說。張宇沒回應(yīng)，只是看著她走進樓道。電梯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，她看見他還坐在車里，車燈亮著，像兩團燃燒的火焰。</p>

回到家，打開門的瞬間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。她把行李箱扔在玄關(guān)，徑直走到窗邊，拉開窗簾。對面樓的燈光依舊亮著，只是不知道哪一盞是張宇家的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，是張宇發(fā)來的：“好好睡一覺，明天會好的。”</p>

李瑤趴在窗臺上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。冰涼的玻璃貼著臉頰，讓她稍微清醒了些。她知道，有些東西已經(jīng)不一樣了，就像摔碎的手機屏幕，即使勉強拼湊起來，裂痕也永遠存在。</p>

周一上班，李瑤走進辦公室時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她。那些目光里有好奇、有同情、還有幸災(zāi)樂禍。她低著頭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，剛放下包，就被總監(jiān)叫進了辦公室。</p>

總監(jiān)的辦公室比上次更冷了，空調(diào)的風(fēng)直吹后頸?！白?。”總監(jiān)指了指對面的椅子，語氣聽不出喜怒。李瑤坐下，雙手放在膝蓋上，指尖微微顫抖。</p>

“上周的事，查清楚了。”總監(jiān)推過來一份文件，“是老周篡改了你的方案，還刪除了原始記錄?！崩瞵幙粗募系谋O(jiān)控截圖，老周深夜在她電腦前操作的身影清晰可見。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，悶得發(fā)慌。</p>

“公司決定，給老周記大過處分，項目負責(zé)人換成你?！笨偙O(jiān)的聲音平靜無波，“好好干，別讓我失望?！崩瞵帍埩藦堊欤胝f謝謝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發(fā)緊。走出辦公室時，她感覺背后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。</p>

回到座位，小林湊過來，興奮地說：“瑤姐，太好了！老周被罵慘了！”李瑤笑了笑，心里卻沒什么波瀾。她打開電腦，屏幕上還停留在上周未完成的報表。指尖放在鍵盤上，卻遲遲打不出一個字。</p>

老周走進辦公室時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。他臉色鐵青，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，把包往桌上一摔，發(fā)出“砰”的一聲巨響。李瑤沒抬頭，卻能感覺到他投來的怨毒目光，像毒蛇一樣纏繞在身上。</p>

午休時，李瑤去茶水間打水，正好碰到老周。他靠在門框上，雙手抱胸，冷笑一聲：“恭喜啊，李經(jīng)理?！崩瞵幬罩氖志o了緊，沒理他，徑直往外走。擦肩而過時，老周低聲說：“別得意得太早?！?lt;/p>

冰涼的聲音鉆進耳朵，讓她打了個寒顫。她快步回到座位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桌上的文件被人動過了。原本整理好的資料散落一地，有幾頁還被撕了個角。李瑤看著地上的狼藉，胸口一陣起伏。她知道是誰干的，卻只能咬著牙，蹲下去一張張撿起來。</p>

小林過來幫忙時，眼里含著淚：“太過分了！”李瑤拍了拍她的手，強擠出笑容：“沒事，撿起來就好了?！毙睦锏幕饸鈪s像野草一樣瘋長，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疼。</p>

下午開項目會時，老周故意遲到了半小時。他推開門，大搖大擺地走到座位上，把文件往桌上一扔，發(fā)出刺耳的響聲?！氨?，路上堵車?！彼恼Z氣里滿是敷衍。李瑤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心里的火氣，繼續(xù)開會。</p>

會議進行到一半，老周突然打斷她：“我覺得這個方案有問題?！彼闷鹞募钢渲幸豁?，“這里的數(shù)據(jù)明顯不對，我看是有人故意造假吧？”李瑤看著那串被篡改過的數(shù)據(jù)，氣得渾身發(fā)抖?！斑@不是我做的！”她的聲音帶著憤怒。</p>

“哦？不是你做的？那是誰做的？”老周挑眉看著她，嘴角掛著挑釁的笑容。會議室里一片寂靜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。李瑤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百口莫辯。</p>

下班后，李瑤沒有直接回家，而是在公司樓下的公園坐了很久。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，像個孤單的感嘆號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，是張宇發(fā)來的：“下班了嗎？一起吃飯？”</p>

她盯著那行字，猶豫了很久，才回復(fù)：“不了，有點累?！睆堄詈芸旎貜?fù)：“那我給你送點吃的過去？”李瑤看著“送吃的”三個字，突然想起他整潔的廚房和按顏色排列的餐具。“不用了，我想一個人靜靜?！?lt;/p>

掛了電話，她靠在公園的長椅上，看著天邊的晚霞。紅色、橙色、紫色交織在一起，像一幅絢麗的油畫?？伤齾s覺得那顏色刺眼，像傷口上撒的辣椒面。</p>

手機又響了，是張宇打來的。她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接了?！澳阍谀模课胰フ夷??！睆堄畹穆曇魩е蝗葜靡傻膱远ā＠瞵巿罅说刂?，掛了電話，心里五味雜陳。</p>

沒過多久，張宇就出現(xiàn)在公園門口。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衛(wèi)衣，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?！敖o你帶了點粥?！彼叩剿媲埃驯赝斑f給她，“你胃不好，喝點粥舒服。”</p>

李瑤接過保溫桶，指尖碰到他的手，像觸電般縮了回來?！爸x謝?！彼吐曊f，打開保溫桶，里面是溫?zé)岬哪瞎现?，散發(fā)著淡淡的甜香。她舀起一勺，慢慢喝著，眼淚卻掉進了粥里。</p>

“怎么了？”張宇在她身邊坐下，聲音溫柔，“是不是在公司受委屈了？”李瑤搖了搖頭，卻止不住地流淚。張宇沒再追問，只是默默地遞給她一張紙巾，輕輕拍著她的背。</p>

過了很久，李瑤才平靜下來?！皬堄?，我們……”她想說什么，卻被張宇打斷了?！皠e說了，我都知道?！彼粗?，眼神里滿是心疼，“老周的事，小林都告訴我了。”</p>

李瑤驚訝地看著他：“你怎么……”</p>

“我給小林打電話，想問你喜歡吃什么，她不小心說漏嘴了。”張宇笑了笑，“別擔(dān)心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李瑤看著他真誠的眼睛，心里一陣暖流涌過，卻又夾雜著一絲不安。</p>

“可是……”她咬著唇，“我覺得我們不合適。你那么優(yōu)秀，我……”</p>

“我說了，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，和其他的都沒關(guān)系?！睆堄钗兆∷氖?，眼神堅定，“別想那么多，好嗎？”李瑤看著他的手，干凈、溫暖，和她粗糙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。她想抽回手，卻被他握得更緊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