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杯中仙

暮春的雨絲斜斜地織著，將青石巷的縫隙洇成深褐色。阿木蹲在自家酒坊門檻上，指尖無意識(shí)地摩挲著腰間那只裂了縫的陶酒壺。壺里盛著今早新釀的青梅酒，酸甜的氣息混著潮濕的泥土味，在鼻尖縈繞不散。</p>

“吱呀”一聲，酒坊的木門被推開，帶出一串銅鈴的輕響。阿木抬頭，看見張屠戶挺著油光锃亮的肚子站在雨簾里，手里攥著塊油紙包著的五花肉。</p>

“阿木小子，給我打兩斤燒刀子?！睆埻缿羯らT洪亮，震得檐角的雨珠簌簌往下掉，“今兒個(gè)我那婆娘要做紅燒肉，沒你家的烈酒去腥可不成?！?lt;/p>

阿木應(yīng)聲起身，轉(zhuǎn)身要去里屋取酒壇，卻被張屠戶一把拉住?！奥蓖缿魤旱吐曇?，往巷口瞟了瞟，“聽說了嗎？昨兒夜里，李秀才家的酒窖讓人給翻了?！?lt;/p>

阿木的手頓在半空。李秀才是鎮(zhèn)上出了名的藏酒愛好者，家里搜羅了不少陳年佳釀。“誰這么大膽子？”</p>

“不好說?！睆埻缿羝财沧?，“有人說是山匪，也有人……說是那東西回來了?！彼f著，往西邊的黑龍山方向努了努嘴。</p>

阿木的心猛地一沉。黑龍山，那是鎮(zhèn)上老輩人諱莫如深的地方。傳說山里住著個(gè)“杯中仙”，專以人間美酒為食，若是惹得他不快，便會(huì)降下災(zāi)禍。十年前，鎮(zhèn)上曾發(fā)生過一場離奇的大火，半個(gè)酒坊街都化為灰燼，老人們都說，那是因?yàn)橛腥送盗撕邶埳降摹跋舍劇?，觸怒了杯中仙。</p>

“張叔，別瞎說了?！卑⒛緩?qiáng)作鎮(zhèn)定，拿起酒提子往酒壇里伸，“哪有什么神仙鬼怪，多半是山匪流竄?！?lt;/p>

張屠戶卻不依不饒：“你這小子，年紀(jì)輕輕懂什么？我可是聽我爹說的，他親眼見過那杯中仙顯靈?！?lt;/p>

阿木沒再接話，灌滿酒葫蘆遞給張屠戶。屠戶接過酒，又絮絮叨叨說了些關(guān)于黑龍山的傳聞，才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雨幕里。</p>

雨越下越大，打在酒坊的青瓦上噼啪作響。阿木關(guān)上門，靠在門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。他知道張屠戶說的不是空穴來風(fēng)，鎮(zhèn)上最近確實(shí)不太平。先是王掌柜家的酒缸無緣無故裂了縫，接著是劉寡婦的酒曲一夜之間全發(fā)霉了，現(xiàn)在連李秀才的酒窖都遭了殃。</p>

難道，真的是那傳說中的杯中仙回來了？</p>

阿木的目光落在墻角那只落滿灰塵的舊酒柜上。柜子最上層，擺著一只通體漆黑的烏木酒杯，杯身上雕刻著繁復(fù)的云紋，那是他過世的父親留下的。父親生前曾說過，這酒杯有些來歷，讓他好生保管，不到萬不得已，千萬不要?jiǎng)佑谩?lt;/p>

以前阿木只當(dāng)是父親的戲言，可現(xiàn)在，他卻忍不住想，這只酒杯，會(huì)不會(huì)和那杯中仙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</p>

夜深人靜，雨已經(jīng)停了。阿木躺在床上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腦海里全是張屠戶的話和父親臨終前的囑托。他索性爬起來，走到酒柜前，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只烏木酒杯。</p>

酒杯入手微涼，杯身光滑細(xì)膩，仿佛上好的綢緞。阿木借著月光仔細(xì)端詳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杯底刻著一行極小的字，像是某種古老的符咒。他正想湊近看個(gè)清楚，杯身卻突然發(fā)出一陣淡淡的白光，嚇得他手一抖，酒杯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掉在地上。</p>

奇怪的是，酒杯并沒有摔碎，反而在地上轉(zhuǎn)了幾圈，穩(wěn)穩(wěn)地立住了。緊接著，一道青煙從杯口裊裊升起，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個(gè)模糊的人形。</p>

阿木嚇得連連后退，躲到桌子底下，只敢露出一雙眼睛偷偷張望。那青煙漸漸散去，露出一個(gè)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，面容俊美，氣質(zhì)清冷，仿佛不食人間煙火。</p>

“你是誰？”阿木的聲音帶著顫抖。</p>

白衣男子轉(zhuǎn)過身，目光落在阿木身上，嘴角勾起一抹淺笑：“在下杯中仙，多謝小友將我喚醒?！?lt;/p>

阿木瞪大了眼睛，半天說不出話來。傳說中的杯中仙，竟然真的存在，而且還從父親留下的酒杯里現(xiàn)身了。</p>
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？”阿木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問，心里充滿了恐懼。</p>

杯中仙卻不以為意，緩步走到酒壇旁，拿起一只空酒杯，輕輕一揮手，壇中的酒便自動(dòng)流入杯中。他淺酌一口，閉上眼睛，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：“好酒，十年不見，人間的佳釀依舊如此香醇?！?lt;/p>

阿木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杯中仙身上并沒有想象中的戾氣，反而有種溫潤如玉的氣質(zhì)。他稍稍放下心來，從桌子底下爬出來，試探著問：“你真的是黑龍山的杯中仙？”</p>

杯中仙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正是。十年前，我因誤食了一種毒酒，陷入沉睡，直到方才感受到你的氣息，才得以蘇醒?！?lt;/p>

“我的氣息？”阿木不解。</p>

“不錯(cuò)，”杯中仙看著他，“你身上有我故人的氣息。想必，你就是釀酒世家木家的后人吧?！?lt;/p>

阿木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父親和杯中仙早就相識(shí)。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，連忙問道：“前輩，我父親生前曾說，您能釀出一種絕世佳釀，不知是否屬實(shí)？”</p>

杯中仙笑了笑：“確有此事。我釀的酒名為‘忘憂’，飲之能忘卻一切煩惱。只是此酒釀制不易，需用百種奇花異草，再加上黑龍山的千年泉水，方能釀成?！?lt;/p>

阿木聽得心馳神往，他從小就對(duì)釀酒有著濃厚的興趣，一直希望能釀出一種獨(dú)一無二的好酒?！扒拜?，您能教我釀制此酒嗎？”</p>

杯中仙沉吟片刻，說道：“可以。不過，你要答應(yīng)我一個(gè)條件?！?lt;/p>

“什么條件？”阿木連忙追問。</p>

“幫我找到十年前害我中毒的人?！北邢傻难壑虚W過一絲冷光，“那人偷了我的‘忘憂’酒，還在酒里下了劇毒，害得我沉睡十年。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(jià)。”</p>

阿木猶豫了。他只是一個(gè)普通的釀酒匠，哪里有能力去追查十年前的兇手？可一想到父親的遺愿，想到自己對(duì)釀酒的熱愛，他又下定了決心。</p>

“好，我答應(yīng)你?！卑⒛距嵵氐卣f，“只要前輩肯教我釀酒，我一定幫你找到兇手。”</p>

杯中仙滿意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好，一言為定。從今日起，我便住在此地，一邊教你釀酒，一邊等待時(shí)機(jī)?！?lt;/p>

就這樣，阿木的酒坊里多了一個(gè)神秘的白衣客人。鎮(zhèn)上的人雖然覺得奇怪，但因?yàn)榘⒛酒綍r(shí)為人和善，也沒人過多追問。</p>

接下來的日子里，杯中仙開始悉心教導(dǎo)阿木釀酒的技藝。他的方法與眾不同，不僅注重原料的選擇和配比，還講究天時(shí)地利人和。在他的指導(dǎo)下，阿木的釀酒技術(shù)突飛猛進(jìn)，釀出的酒越來越香醇，生意也越來越好。</p>

然而，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(xù)太久。一天夜里，阿木和杯中仙正在酒坊里研究新的酒方，突然聽到外面?zhèn)鱽硪魂囆鷩W聲。他們出去一看，只見鎮(zhèn)上的人舉著火把，圍在酒坊門口，為首的正是李秀才。</p>

“阿木，你快把那妖物交出來！”李秀才指著杯中仙，怒不可遏，“定是你引來的妖怪，才害得我家酒窖被盜，王掌柜的酒缸破裂！”</p>

其他村民也紛紛附和，要求阿木交出杯中仙。阿木急忙解釋：“大家誤會(huì)了，前輩不是妖物，他是……”</p>

不等阿木說完，杯中仙便開口了：“各位鄉(xiāng)親，此事與阿木無關(guān)。李秀才家的酒窖被盜，王掌柜的酒缸破裂，都是我所為?！?lt;/p>

眾人聞言，都驚呆了。阿木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連忙說道：“前輩，您為什么要這么做？”</p>

杯中仙看著眾人，緩緩說道：“十年前害我中毒的人，就在你們之中。我這么做，只是想引他出來?！?lt;/p>

村民們頓時(shí)炸開了鍋，紛紛互相猜忌。李秀才更是氣急敗壞：“你胡說八道！我們鎮(zhèn)上的人都是良民，怎么可能害你？”</p>

杯中仙冷笑一聲：“是不是良民，一試便知。我這里有一杯‘真言酒’，飲之能讓人說出真心話。誰若是不敢喝，便是心中有鬼。”</p>

說著，他拿出一只酒杯，輕輕一揮手，杯中便出現(xiàn)了琥珀色的酒液。他將酒杯遞給李秀才：“李秀才，你敢喝嗎？”</p>

李秀才臉色一變，支支吾吾地說：“我……我為什么要喝你的酒？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。”</p>

杯中仙目光如炬，緊緊盯著他：“這么說，你是不敢了？”</p>

李秀才被他看得心里發(fā)虛，強(qiáng)作鎮(zhèn)定地說：“我才不怕你。喝就喝！”他接過酒杯，一飲而盡。</p>

沒過多久，李秀才的臉上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，他抱著頭，大聲喊道：“是我！十年前是我偷了你的忘憂酒，是我在酒里下了毒！我只是想嘗嘗仙釀的滋味，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