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暖燼寒夜

北風在荒原上嚎叫，卷起地上的雪沫，抽打在臉上，像無數(shù)細小的冰針。凍土堅硬如鐵，覆蓋著薄雪的黑灰色官道蜿蜒向前，消失在鉛灰色的天幕盡頭?？諝庀”〉梦豢诙脊蔚煤韲瞪?，帶著凍土深處滲出的、鐵銹般的腥氣。</p>

云昭走在最前面。他裹緊了身上那件半舊的狼皮襖子，皮襖邊緣的硬毛被風吹得倒伏，沾滿了雪沫。臉上的黑紋在極寒中反倒安靜了些，不再像在九霄城那樣瘋狂蠕動，只是蟄伏在皮膚下，如同凍僵的毒蛇，留下冰冷的、金屬般的凸起輪廓。每一步踏在凍土上，都發(fā)出沉悶的“嘎吱”聲，留下一個清晰的、邊緣迅速被風吹散的腳印。</p>

他刻意沒有回頭。但身后的腳步聲，如同心跳般清晰地傳入耳中。</p>

月汐走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。她穿著那身月白色的勁裝，外面只松松套了件楚槐留下的、明顯大了一圈的舊棉袍，棉絮從破口處鉆出來，被風吹得亂飛。寒風無孔不入，吹透薄薄的衣料，讓她單薄的身體微微發(fā)抖。銀白的發(fā)絲被風吹得凌亂不堪，幾縷貼在凍得發(fā)白的臉頰上，睫毛上凝著細小的冰晶。她低著頭，專注地看著腳下被踩實的雪路，金色的眸子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亮，卻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……不易察覺的瑟縮。</p>

敖銳和守影人落在最后。老龍裹著一件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、油膩膩的皮坎肩，花白的長須和眉毛都結(jié)了一層白霜，他走得不快，但步伐沉穩(wěn)，渾濁的老眼偶爾掃過前方兩個年輕的身影，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了然。守影人巨大的斗篷在狂風中獵獵作響，像一面鼓脹的灰帆。他依舊沉默，巨大的身軀在風雪中如同移動的山岳，每一步落下都踏得積雪凹陷，留下深坑，卻又在下一秒被風卷起的雪沫填平。</p>

天色越來越暗，鉛灰色的云層低垂，壓得人喘不過氣。風更大了，卷起的雪沫不再是細針，而是變成小石子般抽打在身上。視線變得模糊，官道幾乎被風雪淹沒。</p>

“不能再走了！”敖銳的聲音穿透風聲傳來，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，“找地方避風！這雪要封山了！”</p>

云昭停下腳步，瞇著眼在風雪中搜尋。凍土荒原一片平坦，除了低矮的、被雪覆蓋的枯草疙瘩，幾乎看不到任何凸起物。就在他心往下沉時，目光掃過官道左側(cè)不遠處，一個低矮的、幾乎被積雪掩埋的土坡。</p>

“那邊！”他指著土坡方向，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。</p>

走近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那并非天然土坡，而是一個半塌陷的、由巨大石塊壘砌的古老建筑遺跡。大部分已被積雪掩埋，只露出一個黑黢黢的、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洞口。洞口邊緣的石塊上，覆蓋著厚厚的冰殼，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幽藍的光。</p>

“是古烽燧的殘骸?！卑戒J湊近看了看石壁上模糊的刻痕，“能擋風?！?lt;/p>

洞口很小，里面卻比想象中寬敞。一個不規(guī)則的穹頂空間，地面鋪著厚厚的、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枯草和動物糞便混合物，早已凍得硬邦邦，散發(fā)著一股陳腐的霉味和淡淡的尿臊氣?？臻g不大，勉強能容納四人，角落里還堆著些不知什么野獸啃剩的骨頭。</p>

風雪被隔絕在外，洞內(nèi)瞬間安靜下來，只剩下幾人粗重的喘息聲和洞外狂風凄厲的嗚咽。</p>

云昭放下背上的行囊，里面裝著楚槐留下的幾塊硬邦邦的麥餅和一小袋粗鹽。他搓了搓凍僵的手，哈出的白氣在昏暗的光線下凝成一團。他走到洞口，搬起幾塊散落的、凍得結(jié)實的土塊，費力地堵住洞口縫隙，只留下上方一道窄縫透氣。做完這一切，他才轉(zhuǎn)過身。</p>

月汐正蜷縮在離洞口最遠的角落里，背靠著冰冷的石壁。她抱著膝蓋，下巴抵在膝頭，整個人縮成一團，像一只被凍僵的鳥。那件寬大的舊棉袍裹在身上，更顯得她身形單薄。銀白的發(fā)絲垂落，遮住了大半張臉，看不清表情，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寒冷。</p>

云昭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揪了一下。他沉默地走到洞窟中央，蹲下身，從行囊里翻出火石火鐮，又摸出幾塊路上撿的、半干不濕的枯枝和一小團引火的干苔蘚。動作有些笨拙，手指凍得不聽使喚，火石敲了好幾下才迸出幾點微弱的火星。</p>

“我來?！卑戒J的聲音在身后響起。老龍不知何時走了過來，枯瘦的手指在引火的干苔蘚上輕輕一捻，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火苗便跳躍起來，點燃了苔蘚。他又對著那幾根濕冷的枯枝吹了口氣，一股柔和的熱力散開，枯枝上凝結(jié)的冰霜迅速融化，火苗舔舐上去，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輕響，頑強地燃燒起來。</p>

一小堆篝火在洞窟中央亮起。橘黃的火光跳躍著，驅(qū)散了濃重的黑暗和寒意，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?lián)u曳的光影。溫暖的氣息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。</p>

云昭沉默地看著那跳躍的火苗，火光映在他臉上，讓那些猙獰的黑紋在陰影中顯得更加深刻。他猶豫了一下，從行囊深處摸索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東西。油紙被凍得發(fā)硬，他小心地剝開。</p>

是那個在永寧城夜市上，他偷偷買下的、繡著云紋的香囊。布料有些粗糙，云紋的針腳也略顯稚拙，但依舊完好。</p>

他站起身，走到月汐蜷縮的角落，在她面前蹲下。火光勾勒出他沉默的側(cè)臉輪廓。</p>

月汐似乎感覺到了，微微抬起頭。金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，如同融化的琥珀，帶著一絲未散的迷茫和寒意。她的目光落在云昭遞過來的東西上，微微一怔。</p>

“拿著?！痹普训穆曇粲行┑蛦。瑤е唤z不易察覺的緊繃。他把香囊塞進她冰冷的手里。香囊的布料帶著他掌心的微溫，還有一絲淡淡的、屬于他的氣息——汗味、塵土味、以及一絲龍血特有的、如同鐵銹般的微腥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