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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.「在東京，他和她的故事（3）」

有鳥類清澈的叫聲在新宿御苑內響起。</p>

一不留神，就在日式庭園消磨得久了，真澄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說：“快到閉園時間了，我們先出去吧?！?lt;/p>

“嗯?！?lt;/p>

麻美應了一聲，伸出手，修長的指尖拈起附著在鞋面上的灰塵，穿上高跟鞋，踏出腳步。</p>

兩人沿著原路返回，穿越母子森林，從新宿門走出公園。</p>

“真澄君，剛才那是鹡鸰的叫聲嗎？”</p>

“應該是，我對鳥類沒什么常識?！?lt;/p>

“誒，太遜了吧，真澄君?！甭槊来蛉に?，“至少也該知道鹡鸰啊?！?lt;/p>

“為什么是鹡鸰？”真澄不解。</p>

“難得有我給真澄君科普的機會。”</p>

麻美翹起唇角，露出大概能歸類到笑容范疇里的可人表情，朝這邊暗送秋波。</p>

“對于島國人來說，鹡鸰可是很特殊的存在哦，是在古事記里就登場過的，將男女情事授予眾神的鳥類?！?lt;/p>

“原來如此?！闭娉蔚攸c點頭。</p>

似乎不滿他平淡的反應，麻美伸手去掐真澄的腰，“真澄君，你的反應未免也……嗚誒，你的腰——”</p>

她突然從喉嚨里發(fā)出奇怪的聲音。</p>

“我的腰怎么了？”</p>

“作為男生來說也太細了吧，而且都沒什么贅肉，好結實，比我的都……”</p>

戳戳。</p>

真澄傷腦筋地嘆了一口氣，“別鬧了?！?lt;/p>

麻美不以為意地“哼”了一聲。</p>

“話說回來，真澄君要帶我去哪？神秘兮兮的?！?lt;/p>

“一個你以前去過的地方?！?lt;/p>

“我以前去過的地方？”麻美困惑地蹙起眉頭，“那可多了，秋葉原，池袋，有明……”</p>

“就在新宿?！?lt;/p>

“就在新宿？”麻美把眉頭皺得更深了，“難道是……四谷站的須賀神社？”</p>

“先跟我來吧?！闭娉蔚卣f。</p>

橘紅的落日親吻大地，靜謐的夜色下，世間萬物都被染成深藍色，現(xiàn)在是藍調的時間。</p>

五點以后的JR新宿站東口，街上人潮涌動，商店的玻璃櫥窗把兩人的影子拉長。</p>

“就是這里?！?lt;/p>

真澄的指尖前方是一間普通的Livehouse，牌子上寫著「新宿LoFT」的名字。</p>

“這是？”無法掩飾自己的困惑，麻美抬頭看著真澄的臉。</p>

“是我以前組樂隊時的活動場地?！?lt;/p>

“誒，這樣。”</p>

麻美沒什么特別含義地點了點頭。</p>

真澄似乎別有意味地多看了她一眼，“我們進去？”</p>

“誒，好啊?！?lt;/p>

麻美稍微感到意外，但還是點頭答應。</p>

現(xiàn)在正是觀眾開始進場的高峰期，兩個人小小地排了會兒隊，才走進Livehouse。</p>

“讓您久等了?！?lt;/p>

吧臺的工作人員將兩杯姜汁汽水遞給真澄。</p>

“謝謝?！?lt;/p>

這間Livehouse的場地能容納200名以上的觀眾，規(guī)模不小，真澄當初的樂隊也是在有了一定知名度后，才順利申請到冷門時段，之后逐漸把這里當成主要活動場所。</p>

表演還沒開始，舞臺的一側設有長凳，真澄自然而然地在那里坐了下來。</p>

“不愧是真澄君的主場啊，一副進自己家的樣子呢?！?lt;/p>

麻美語氣調侃，在他旁邊坐下，頂了頂真澄的肩膀，問道：“怎么突然想到帶我來這里？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真澄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唇，麻美不解地問：“怎么不說話？”</p>

冷不防地，真澄突然開口：</p>

“麻美，你以前應該來過這里吧？”</p>

不期然的問話讓麻美的心臟差點漏跳一拍，睜大雙眼，雪白光滑的喉嚨不知所措地微微震顫，從里面里擠出聲音。</p>

“突然之間說什么呢，真澄君，我是第一次來哦?！?lt;/p>

真澄的目光筆直看向麻美，后者逃也似地避開他的視線，舞臺下突然傳來人群的小聲騷動，今晚第一支樂隊登場了。</p>

“你放在箱子里的漫畫，我看過了?！?lt;/p>

“這個我知道?！?lt;/p>

“包括臺風天的時候，你以自己和羽川為原型的那本——”</p>

“呸呸呸！什么原型！”麻美沒好氣打斷他。</p>

“我還沒奔放到把自己還有小海月畫進同人志里面啦，只是參考人體透視而已，要說起唯一的原型，也就真澄君一個人……”</p>

她說到這里突然頓住，聲音變得比平時略微嘶啞一點，“等下，里面的內容，你全都認真看過了？”</p>

“嗯，Live部分的歌詞，是我原來樂隊的歌吧？”</p>

“因為是讓真澄君當男主嘛?！?lt;/p>

麻美的視線在半空中游走，表情局促。</p>

真澄繼續(xù)說：“還有在草津的時候，我在你房間的壁櫥里，發(fā)現(xiàn)了我的cD?！?lt;/p>

“噫！”</p>

麻美重新把臉轉過來。</p>

“真澄君居然亂翻我的房間，不是說好不亂動的嗎！”</p>

“很抱歉，只是不小心看到的。”真澄說道。</p>

“不過，托這兩件事的福，我總算想起來了?！?lt;/p>

“……想起什么？”</p>

自己現(xiàn)在這種行為，大概就是明知故問吧，麻美心想。</p>

“三年前的時候，麻美，我們見過面吧，就在新宿?！?lt;/p>

真澄說得篤定，表情豁然開朗。</p>

被他用這么認真的眼神看著，麻美不勝其擾地苦著一張臉，旋即又忍不住地嘆了一口氣。</p>

她的聲音不聽自己使喚，夾雜在吐出的氣息里。</p>

“居然被真澄君看穿了啊。”</p>

“沒錯呢，三年前，就是在這里，我和當時的真澄君見過面哦?！?lt;/p>

麻美低垂眼眸，注視著地面，像是拂去掩蓋過往記憶的灰塵一般，輕輕眨動。</p>

油蟬吶喊聲里的夏天。</p>

這是繼高中的修行旅行后，麻美第二次來到東京。</p>

八月的第三個星期一，結束在有明三丁目為期三天的御宅圣戰(zhàn)，今天是她留在東京的最后一天，麻美打算做個純粹的觀光客，隨心所欲地打發(fā)時間。</p>

就像修學旅行最后一天的自由活動一樣。</p>

從酒店出門的時候，天空蒙上厚重的陰霾，一副隨時要泫然欲泣的樣子。</p>

麻美突然想到言葉之庭這部電影，今天就去新宿，神宮外苑，原宿那一帶散散步好了。</p>

JR山手線的車廂里，她透過車窗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打量窗外的世界。</p>

西新宿樓群上空的云層變得稀薄，太陽光穿過沉沉低垂的云層。</p>

這種從云間照射而下的光束，記得是叫「天使之梯」。</p>

在其中一道光束下，麻美第一次見到他。</p>

街頭歌手？</p>

肩上掛著一把電吉他，腳邊放著黃色的音箱，通過器材線連接到兩者，以及支架上的麥克風，旁邊的行李箱上貼著手寫的紙板——</p>

「露天演出，如果感興趣的話請買票！」</p>

「樂隊：七苦八苦。」</p>

「8月19日（月），新宿LoFT，門票每張1500円?！?lt;/p>

是靠街頭演出來吸引路人購買演出門票啊，8月19日……那不就是今天嗎？</p>

晚上就要演出，可門票現(xiàn)在還沒賣完，真的沒關系嗎？</p>

被這樣不解的心思困囿住了，麻美無意識中停下腳步，面前的男生似乎也做好了準備，手指捏著撥片，輕輕掃了兩下弦。</p>

像是要覆蓋整個新宿街頭的歌聲響起——</p>

一如以往的景色，正午尚淺</p>

高架下，靛藍平方，我躺臥不動</p>

為白紙一樣的人生響著唯一的掌聲</p>

今天也歌頌著空無所有的我</p>

溫柔的歌聲，唱詩一樣的歌詞，猶如娓娓道來一般，卻撼動著麻美的耳膜，她不由得為之屏息。</p>

撥片演奏連續(xù)的八分音符，木吉他明亮柔美的副旋律滑進音樂的底層，與歌聲會合。</p>

為了讓一切如昔而編寫的</p>

以你為主角的故事筆記之中</p>

不論是斷掉的水電，社會或是新聞都無關痛癢</p>

就連我這人生吶，都化作墨水一樣</p>

那時一直在腦里描繪的夢想，也隨著長大成人逐漸逼近時效</p>

有那么一瞬間，麻美覺得時間停止了，聲音也從這個世界消失。</p>

在六疊大的出租屋內編寫詩歌，人生就是無數接連不斷的回憶。</p>

不知怎地，眼睛好熱，從身體深處涌上來的感情仿佛要把她擊潰，緊握的手心里宛如有一團火。</p>

剎那間心臟充滿悸動，海嘯般的跳動聲傳來，周圍是沒有一絲空隙的聲音的洪水。</p>

僅僅，僅僅仰頭望云</p>

不過是又一個今天在眼前流逝而去</p>

遠久中仰望過的天空有飛花浮游</p>

簡直有如春天一樣</p>

使得我再也看不見你</p>

高亢的副歌最后一句唱完，前半部分結束，不知不覺間，周圍聚集的觀眾漸漸多了起來。</p>

麻美從歌聲中回神，稍微屏息，為了不被淹沒在人潮中，而選擇往后退。</p>

雖然被擠到離歌聲更遠的地方，麻美的視線卻牢牢粘在彈唱的男生身上：他的肩膀起伏著，用盡全力演唱到渾然忘我。</p>

為了不會跌倒而低垂著頭</p>

人生就是逼著自己妥協(xié)的過程</p>

說什么心態(tài)決定命運，情歌里的人生皆是謊言</p>

到頭來無人買賬也是一切白廢——</p>

這種感覺是怎樣？</p>

仿佛從中午一覺睡醒直到下午，醒來時感覺到一種被世界拋棄的怪異的寂寞感。</p>

然而就在這時，有人遞了一支花束給自己。</p>

麻美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情緒從何而來，但是她能夠衡量出這種情緒的樣貌和形狀，她唯一不能控制的，是這種情緒的蔓延范圍和持續(xù)時間。</p>

新宿年輕人們的喧囂，一切都消失了，只有那個男生的歌聲在她的耳邊回響。</p>

一瞬間，那個男生停下吉他，歌聲也戛然而止。</p>

“——不好意思，這里是不允許露天演出的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