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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「盛夏花火之序」

從10歲起，神代凜音就開始在福利院里生活。</p>

“院長，這孩子就拜托給您了?！?lt;/p>

送她到福利院的那天，爸爸這么說著。</p>

凜音靜靜垂下視線，打算以透著死心，與大人無異的表情來接受這一切。可是……</p>

“爸爸，你不要我了嗎？”</p>

幼小的凜音朝陰影里伸出手，卻只摸得到背影離去時，翩然翻卷的衣角。</p>

“……一定要好好長大啊?！?lt;/p>

恍惚中，她好像聽見爸爸留下了這樣一句話。</p>

“……”</p>

因為這句話，凜音始終認為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。</p>

她不是孤兒，雖然媽媽過世了，但至少還有爸爸在。他很忙，所以才花了錢，把自己寄養(yǎng)在福利院。</p>

佐藤婆婆也這樣安慰自己：</p>

“你爸爸要去很遠的地方工作，生活很辛苦，不想把凜音帶在身邊受累，才把你放在這里。”</p>

沒錯，自己并沒有被拋棄，總有一天，爸爸會把她從福利院接走，然后一起生活，即便不在神代神社也可以。</p>

因為這樣，凜音不喜歡跟其他孩子在一起玩。</p>

——如果一起蹲在孤兒院的院子里打鬧，自己也要被當成和他們一樣的小孩了。</p>

在特殊的日子里，她也不用像其他人一樣討好陌生人，始終是一副冷著臉的樣子。</p>

日復一日，凜音等待著爸爸從未許諾過的誓言實現(xiàn)那天。</p>

她討厭福利院除了婆婆以外的所有人。</p>

他們會嘲笑自己的想法，認為自己的等待是徒勞，可明明他們也在期待同樣的事發(fā)生在自己身上。</p>

凜音認為這一切都出于嫉妒，嫉妒她有來自父親的愛。</p>

所以當那個孩子說出「你爸爸肯定是不要你了?！?，凜音的理性仿佛被烈焰燒得一點不剩。</p>

回過神來，自己和那個孩子已經被婆婆，和一名兼職護工的大姐姐拉開了安全距離。</p>

不清楚那時做出了什么樣的表情，只記得自己的氣魄，令那個孩子忍不住往后退。</p>

他瑟縮肩膀在婆婆懷里，聲音分岔，依舊顫抖著嘴唇說道：</p>

“本，本來就是?！?lt;/p>

“這里的每個人都是這么想過，可時間久了，就認清現(xiàn)實了，所以神代你也一樣?！?lt;/p>

“你爸爸自從送你進來，已經一年沒來看過你了！”</p>

他的話一字一句刺進凜音內心柔軟的部分，凜音一句一句將其撐了過來，旋即不服氣地朝他大喊。</p>

“那又怎樣！你的爸爸媽媽這輩子就沒來看過你！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沒錯，和自己吵架的那個孩子，一出生就被送到了福利院。</p>

令人心悸的沉默，緊緊黏在身上。</p>

護工大姐姐輕聲驅散了團團圍著看熱鬧的孩子們，帶著凜音離開了現(xiàn)場。</p>

她并未流露出責難的眼神，而是用凜音更加恐懼的，同情的眼神看著她。</p>

為什么要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？我又沒說錯，爸爸不會不要我。</p>

這件事以后，凜音依舊滿懷信心，無怨無尤地等待。</p>

可一拖再拖，一延再延，等到信心快要消磨殆盡時，在11歲的盂蘭盆節(jié)前一天，她終于等到了父親的消息。</p>

爸爸聯(lián)系了婆婆，說要在自己生日，也是盂蘭盆節(jié)當天看望她，并且要帶她一起去祭典看花火大會。</p>

“真是太好了呢，凜音?！?lt;/p>

花火大會當天，護工大姐姐熱情地幫自己穿上租借的浴衣，然而在即將出門時，不知是什么困住了凜音的步伐。</p>

心跳得不知道是期待，還是恐慌。</p>

“我不要去了?！?lt;/p>

“為什么？”她滿臉不解：“這不是凜音一直期望的嗎？而且可以和爸爸一起過生日，很幸福對吧？”</p>

凜音只是固執(zhí)地重復著“我不要去了”這句話。</p>

大姐姐沒有失去耐心，而是溫柔地一遍遍勸她。</p>

直到婆婆表情復雜地走進房間，對著大姐姐無聲搖頭后，在凜音面前彎下腰，輕聲細語地對她說道：</p>

“抱歉啊，凜音，你的爸爸剛才聯(lián)系婆婆，他突然生病發(fā)燒，不能赴約了?！?lt;/p>

“誒？”</p>

心臟像是被賞了一記重拳，猛烈地顫動，緊接著，凜音便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。</p>

“……”</p>

“今天是盂蘭盆節(jié)，我買了煙花棒，一起來玩吧?！?lt;/p>

溫柔注視著沉默的女孩，大姐姐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。</p>

“……嗯?！?lt;/p>

走到院子里，裊裊白煙曲折盤旋于夜空中。大家正樂不可支地在玩煙花棒，到處都是散亂的光源。</p>

她也領到了自己那支，端正穿著浴衣，寂寞地點燃煙火。</p>

有人注意到她后，靠了上來，然后就像是吸引夏蟲的光源，孩子們紛紛圍在她面前，凜音聽到他們不解的聲音。</p>

“神代？你今天不是要和你爸爸去花火不會嗎？”</p>

“我不想去?！?lt;/p>

煙花棒燃燒的前端很晃眼，她把臉埋在雙膝之間，冷淡地回答。</p>

“誒？為什么？”</p>

“好不容易爸爸來看你，為什么不去呢？好可惜?！?lt;/p>

“就是說啊?！?lt;/p>

他們的話語里搖顫著真實的艷羨和惋惜。</p>

“而且昨天聽到消息的時候，神代好像一點都不開心，真是奇怪的人?！?lt;/p>

“沒錯，從來沒見過神代笑起來，好奇怪?！?lt;/p>

孩子們七嘴八舌，如此說道。</p>

大大的眼睛眨著，被煙火映亮。</p>

輕描淡寫的話語肯定是沒有惡意的，只有像是觀察非日?，F(xiàn)象般的好奇。</p>

笑容什么的，不是只有感到幸福時的自然流露嗎？什么時候變成這么膚淺的東西了？</p>

自己究竟是為什么不會笑呢？</p>

大概是從媽媽葬禮那天起，從爸爸將自己留在福利院那天起，幸福便從自己的世界離開了。</p>

僵硬的肌肉，像是扎根在身體深處的藤蔓，束縛著她。</p>

每當想要若無其事地勾起唇角，阻滯感便隨之而來。</p>

“吵死了，離我遠點?！?lt;/p>

凜音重新抬起頭，就當自己是一個真正的，格格不入的異類吧，她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，驅散面前聒噪的聲音。</p>

孩子們噤聲離開了。</p>

“……熄滅了?！?lt;/p>

她靜靜垂下眼睫，看著線香煙火燃盡的前端，喃喃自語，接著緩緩走到水桶邊丟煙花棒，佐藤婆婆站在那里。</p>

“婆婆，我真的很奇怪嗎？”</p>

十指嵌入肌膚，凜音用從喉嚨里擠出來般的弱氣聲音問道。</p>

爸爸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，才拋棄自己了呢。</p>

“一點都不奇怪。”</p>

婆婆輕輕搖頭，總是低藹柔和的嗓音，融化在夏夜溫熱的空氣中。</p>

“因為凜音是特別的?！?lt;/p>

她溫柔微笑，輕輕伸出手放在凜音的肩上。</p>

把這句話聽在耳中，凜音頭頂著漫天繁星，縮成小小一團，蜷縮在夏夜的一隅。</p>

滿是煙火味的空氣撩撥著鼻尖，讓她輕輕咳嗽了起來。</p>

宛如夜色下風平浪靜的瀨戶內海的心情，微微起皺，漾起漣漪。</p>

“特別的……人?！?lt;/p>

如果足夠強大，足夠可靠，足夠優(yōu)秀，那么奇怪也好，特別也罷，即使是這樣的我，也能成為一個被需要的人吧。</p>

我要成為自信強大，不取悅任何人的人，坦率地活著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