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雕白骨

天蒙蒙亮?xí)r，下起了細雨，白無相盤膝坐在偏僻的榆錢樹下，背后束著一把收起的紅綢傘。</p>

這把紅綢傘是黑石寨里最好的布料了，被他拿來做成了這把竹骨布披的傘了。</p>

白日遮陽，雨里扮人，倒是方便許多。</p>

不然下著雨身上不沾一點雨水，未免太招人目光了。</p>

至于這身白素華衣，穿著走在人間倒是適配，華貴衣衫鎮(zhèn)小人佞徒，能省卻許多麻煩。</p>

畢竟這張人皮是白家少爺這樣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公子，貌美皮相在亂世也是禍害。</p>

他正凝神感應(yīng)著一處處螢蟲的視野，看著方圓數(shù)十里內(nèi)的各處荒野河流。</p>

按照那位孔姓高人所言的地貌特征，北麓的東北方向河流不算多，能藏下烏蛟的也就更容易確定了。</p>

他只遠遠的盯著河湖澤潭，哪怕烏蛟神通再大，也不可能瞬間閃現(xiàn)到自己身側(cè)，那么白無相就有從容的時間可以逃路。</p>

自己是借力打力，但無論是誰的力，對白無相而言都有可能隨時對他出手，故而謹慎最為上要。</p>

就在他分神留意著時，一陣小調(diào)從晨間的雨霧中傳來。</p>

“無論它高門大戶，還是低瓦小舍，夜夜生香…啊～</p>

都要我這也小小郎～”</p>

順溜的腔調(diào)唱著自顧自樂的口水歌，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拉著一個雙輪木車，從不遠處走了過來。</p>

這漢子正唱著起勁，忽地看見樹下好端端坐著個人，衣衫華貴，相貌俊美，不似凡塵中人。</p>

他當即哎呦一聲，自顧自的嘟囔著：“完了，這沖撞了貴人！”</p>

說著，漢子忙調(diào)轉(zhuǎn)車頭想往別處繞路，卻不料雨天濕滑，車上一個木桶咣當一下落了下來，一股惡臭撲面而來，直停在了榆錢樹下七尺。</p>

白無相聽到動靜睜開雙目，瞳孔一瞬間由純白化為黑白相間的人瞳，平靜的看了眼地上不遠處的惡臭之物。</p>

“噗通～”</p>

“貴人饒命！貴人饒命?。⌒〉漠斦媸菬o意沖撞了你！無意沖撞的您！”</p>

漢子本就緊張的盯著樹下的那人，當他看到那詭異的瞳孔一閃即逝時，心中更是噗通噗通的劇烈跳著，只能跪下磕頭。</p>

白無相輕笑了下，“你我無因無果，不必跪我。</p>

至于這些……”</p>

他看了眼地上的夜香，絲毫不介意道：“我天生沒有嗅感，于我而言并無妨事。”</p>

“貴人您真是好人！小的這就走，免得擾了您清凈?！?lt;/p>

這漢子忙提起木桶，帶上脖間的粗布捂著口鼻，把地上的夜香清掃了一番。</p>

白無相見他頗為嫻熟的樣子，好奇的問道：“你莫不是專門作此類事的？”</p>

“回貴人的話，您慧眼，小人確實是專干這一行的，已經(jīng)有七八年了。我們這一行的都被叫做夜香郎?！边@黑黝的漢子見對方十分好說話，膽子也大了些，多說了兩句。</p>

白無相點點頭，看著他一身頗為壯實的樣子，“這一行可是錢多？”</p>

“嘿嘿，讓您見笑了。”漢子低笑了聲，“雖然這一行看起來臟兮兮的，可確實不算窮行當。</p>

俺干這一行還娶了婆娘，不但在鄉(xiāng)下有二畝薄田小院，在城里也有個落腳地?！?lt;/p>

白無相聽了倒是覺得新奇，“如何營生？”</p>

“嗨，夜香這東西，可是農(nóng)人們的稀罕寶貝。種地肥田，可離不開呢！”說起自己的行當，這漢子頗為自得的說起細致的來：“尋常人可還搶不到這差事呢，我們夜香郎都有自己的坊市位置，常常還因為爭這個同行間打架呢。</p>

還有這大戶人家和窮戶人家的夜香也不同，富貴人家那大魚大肉的，自然也更那啥了……”</p>

漢子越說越起勁，猛的看到眼前人才想起來對方可不一定是“人”，忙止住了話頭，改口道：“再說起來恐污了貴人尊耳，小的家中還有要事，就先告辭了！”</p>

白無相只點點頭，那漢子便連忙推著車繞路走了。</p>

樹下便只剩了他一人，不遠處的地上引來些蚊蟲，可白無相周身沒有一只蚊蟲敢靠近他。</p>

白無相默默的站起身，他沒有說謊，一具白骨怎么能嗅到氣味呢？</p>

哪怕他披著張人皮，看著與“人”一模一樣，可他聞不到花香，不知酸甜苦辣臭，喝不得水，吃不得食。</p>

他唯有靠著死氣生存！</p>

白無相望著那遠去的身影，笑著搖搖頭，原來古時的天穹下還有這樣一群為人不知的夜香郎曾經(jīng)存在過歷史歲月里。</p>

他揚了下衣袖，離開這里，尋到一處更偏僻無人的地方。</p>

一處散發(fā)著惡臭的亂葬崗。</p>

至于為什么他知道是臭的，因為白無相看到了那些腐朽尸體上的蟲蚊。</p>

這里沒有人來，不會有人打擾到他。</p>

白無相走過荒地，自他腳底兩側(cè)，無論是什么蟲子，都自發(fā)的為他避讓開來一條路。</p>

不是白無相怕它們弄臟自己的衣衫而使用妖力，是這些蟲蚊感知到了死氣自發(fā)的避讓。</p>

人可以被他的皮相迷惑，但野獸生靈不會被外相迷惑喪失了對死亡的感知。</p>

他看著一地的尸骨，許多都是一卷破布包裹著扔進了這片林子，有老人也有孩子，只有窮苦人家，辦不起喪葬，亦或者是無親無故的可憐人。</p>

有些腐肉中已經(jīng)露出了皚皚白骨，一些奇形怪狀的蟲子在身軀里扭動著，還有些陳舊的尸體上已經(jīng)生長出了野草。</p>

死，孕育著土地中的生。</p>

白無相嘆息一聲，抬起手來，取了地上一塊白骨，然后坐在地上用玄針一點點勾勒著白骨。</p>

顆顆細碎的白色骨粉掉落下來，撒在泥土中。</p>

群尸眾骨的林里，白無相端坐中央，細心的雕刻出一只骨雕。</p>

巴掌大小的骨雕如同一只石雕小人，不過由于白無相只是粗略的勾勒了線條，這骨雕小人并沒有無官。</p>

他握著手中骨雕，隨手一引，四方的濁氣涌入骨雕中。</p>

下一刻，小小骨雕落到了地上，眨眼間便極速膨脹百倍，化為一個巨大的白色石人。</p>

這石人顯化而出后便雙手插入泥土中，三五下便挖出了一個坑。</p>

然后在白無相的意識指引下，骨雕巨人捧起一具具白骨將其放入了土坑中。</p>

白無相站在原地默默看著，輕語道：“白骨們，若你們有開靈的一日，埋藏在泥土里便能躲過太陽的劫數(shù)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