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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春生看著夏竹失魂落魄的樣子，沒有再多說什么。</p>

他知道，對于夏竹而言，真正的懲罰或許不是來自律法，而是內(nèi)心的拷問與信仰的崩塌。而蓬萊縣的天，經(jīng)過這場鬧劇，似乎也該放晴了。</p>

他揮了揮手，示意衙役將人犯帶下去，這場耗時良久的審判，終于落下了帷幕。</p>

......</p>

暮色漫進(jìn)縣衙后堂時，夏竹正在燭光下翻看孫文案的卷宗。</p>

案頭的油燈光映在她眼下的青黑里，像道永遠(yuǎn)褪不去的傷。</p>

王春生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，靴底碾過青磚的細(xì)響，驚得她手中的朱砂筆在女子弱質(zhì)四字上劃出歪斜的痕。?</p>

“如果不出所料，蓬萊縣所有強(qiáng)奸案都是在大鵬案之后發(fā)生的吧？夏大人對女子還真是無條件的保護(hù)呢。”</p>

王春生的聲音帶著夜露的涼意，他站在門檻處，盔甲的陰影投在滿地卷宗上，像道沉甸甸的門。?</p>

夏竹沒抬頭，指尖撫過孫文案的驗傷報告。</p>

她親自補(bǔ)寫的批注墨跡未干，像根細(xì)針扎在眼上，讓她想起當(dāng)日公堂上，孫文的母親哭著說：“我兒連姑娘的手都沒碰過”時，自己是如何拍案怒斥婦人休得狡辯的。?</p>

“王大人深夜造訪，只是為了諷刺本縣？”她的聲音比夜色更冷，卻在抬頭看見王春生手中捧著的黃大勛案宗時，喉間突然發(fā)緊。</p>

那是她判的第一樁“丈夫強(qiáng)奸妻子”案，卷宗邊緣還留著她拍案時濺上的茶漬。?</p>

王春生沒接話，將案宗輕輕放在她面前，泛黃的紙頁間飄落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。</p>

“現(xiàn)在百姓對你的治理水平存在很大的疑慮，你說我要是回去告訴陛下或者世子，你會怎么樣呢？”</p>

“想告就告，不用在本縣這里假惺惺的。”</p>

“呵呵呵，我知道你想提高女子待遇，但不能什么事情都以女子第一來辦，世子很討厭因為價值觀而背棄公平公正的人，所以我建議你重審這些強(qiáng)奸案，還百姓一個公道。”</p>

夏竹還是連頭都不抬：“本縣自有分寸。”</p>

“如果你再這么裝下去，你的抱負(fù)就要到此為止了。你不就是想證明女子不比男人差么？如果你縣令的位置沒了，也就代表陛下想提拔女子為官這件事情，徹底夭折。你對得起陛下對你的栽培么？”</p>

夏竹的筆"當(dāng)啷"落在硯臺上，墨汁濺在袖口，像朵開敗的墨梅。</p>

她想起那個暴雨夜，慕容嫣將自己從千里迢迢之地叫到皇宮里，告訴她，女子該覺醒了，這天下不能總是男人的了，你要為這個歷史性的決定邁出一大步。</p>

夏竹是多么想為這個世界的女子做些什么啊。</p>

王春生冷笑一聲，從袖中抽出鎏金腰牌：“按《大乾刑律》，斷案失公允者當(dāng)移刑部候?qū)?。夏大人，你可知道這七樁錯案，已讓多少百姓夜叩登聞鼓？那大鵬的父親為給兒子翻案，在衙門口跪了三天，結(jié)果還沒抓了起來。”</p>

燭火晃了晃，夏竹望著腰牌上的獬豸紋，想起上個月自己佩戴同款腰牌巡視街巷的場景。</p>

那時百姓喊她青天大娘。</p>

如今一夜之間，衙門口貼滿女令誤國的謗書。</p>

“何時啟程？”她的聲音輕得像更漏聲。?</p>

“急什么？”王春生突然放軟聲音，將羊角燈推近案頭，照亮她眼下的烏青。</p>

“天亮再走。但是我知道陛下會把你保下來的?！彼D了頓，“你應(yīng)該清楚，陛下力排眾議啟用女官，不會因一樁案子就動搖?！?</p>

她抬頭望向王春生，燭影在他臉上投下明暗：“你究竟想說什么？”?</p>

“陛下保你，是念你初心未改?！蓖醮荷线^雕花椅坐下，甲胄與木椅發(fā)出刺耳的摩擦聲，“但你該明白，治縣如烹小鮮。百姓要的不是青天大老爺，是能看清鞋底泥、數(shù)清柜中銀的父母官。就說劉翠蓮案，你可曾想過，她一個繡女為何能寫出官樣文書？”?</p>

夏竹怔住了。</p>

兩個月前她總以為百姓要的是替女子撐腰的官，卻忘了父親們更怕兒子蒙冤，母親們更怕女兒被利用。</p>

王春生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，展開竟是半片染血的衣襟：“這是孫文案中所謂施暴者的衣料，你看這絲線。這是蓬萊獨有的冰蠶絲，全縣只有綢緞莊少東家的衣袍用得起。你瞧，證據(jù)不會說謊?！?lt;/p>

“現(xiàn)代治理之要，首重證據(jù)。驗傷要仵作簽字畫押，每道傷痕量三處所；查物要封存造冊，連一片碎布都記明經(jīng)緯；詢次要鄰右三人畫押，且需隔街隔巷的旁證。千萬不要信眼淚，尤其是女人的眼淚?！?lt;/p>

王春生說著，自己好像也心有余悸的樣子。?</p>

“其次是莫將男女分貴賤。”王春生敲了敲劉翠蓮案的供詞，“今日有位老婦人擊鼓，說兒子被誣陷誘拐，只因為他替鄰女撿了支簪子。你看這供詞。那鄰女收了綢緞莊五兩銀子，就敢指鹿為馬。百姓要的是公平，不是偏袒。你偏袒女子時，可曾想過那些跪在公堂下的男子，也有母親在村口盼歸？”</p>

夏竹盯著供詞上的血指印，突然想起繡女投河前塞給她的玉佩，想起大鵬被押走時攥緊的定情帕。</p>

她以為自己在筑墻保護(hù)女子，卻不知這墻也擋住了真相的光。</p>

“最后，治縣要聽閑言碎語......”</p>

“夠了。"夏竹突然打斷他，“你到底想說什么？”</p>

“我想說，陛下還會啟用你，如果你再在某個地方為官的話，要記住我說的這些。以免，再次讓陛下失望?！?lt;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