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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今年才二十九歲，而林凡容已經(jīng)年過四旬，兩人差著輩分呢！這老貨莫非是昏了頭嗎？</p>

下一刻，黨懷英迅速反應(yīng)過來，所謂折節(jié)下交，必有所求，不過他一個無權(quán)無勢的士子，林凡容又能圖他什么呢？</p>

兩人在院中石凳上落座后，林凡容倒也沒有賣關(guān)子：“如今的形勢，黨先生可能也聽說了，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嗎？”</p>

黨懷英更加無語了：“林員外莫要說笑，濟(jì)南林氏家大業(yè)大，在山東根基深厚，若是林員外都束手無策的大事，我一介書生，又能如何呢？”</p>

林凡容擺手說道：“黨先生姑且言之，我姑且聽之嘛?！?lt;/p>

黨懷英思量了片刻，方才嘆氣說道：“林員外有可能誤會了我與辛幼安的關(guān)系，我們二人同時在劉師門下求學(xué)時被同門并稱為‘黨辛’，只是因?yàn)槲覀z是當(dāng)時劉師門下最出色的二人罷了。我們的交情并不是那么深厚，無非就是萍水相逢。</p>

至于后來，辛幼安起兵反金，我回家鄉(xiāng)贍養(yǎng)老母，更是分道揚(yáng)鑣，已經(jīng)許多年不聯(lián)系了。想要用這種關(guān)系聯(lián)系靖難軍劉大郎，讓他網(wǎng)開一面……”</p>

說著，黨懷英就已經(jīng)連連搖頭。</p>

林凡容卻笑道：“黨先生想岔了，這是軍國大事，事關(guān)濟(jì)南府的歸屬，若能因?yàn)辄h先生一句話就能改變，那才是有些奇怪。</p>

我如今只是想問一問，黨先生究竟如何看待如今局勢？我林氏又該何去何從？”</p>

黨懷英聽了前一句話剛剛舒了一口氣，聽到第二句又將心臟提到嗓子眼中來：“林員外這是……”</p>

林凡容嘆了一口氣：“現(xiàn)在各方人馬都有說法，卻都是為自家利益作糾纏。我是真的想要聽聽毫不相干之人的說法。黨先生品行高潔，安貧樂道，想必不會如同那些鼠目寸光的小人一般，誆騙于我?！?lt;/p>

見黨懷英依舊猶豫，林凡容只能嘆了口氣說道：“既然黨先生依然還有顧慮，那我也不能勉強(qiáng)?！?lt;/p>

說著，他作勢起身，想要離去。</p>

黨懷英想到這些時日在林家莊園受到的照顧，又想到了自家老母的確不堪奔波之苦，還是起身拉住了林凡容，艱難說道：“那我就為林員外分析一下局勢，胡說八道，當(dāng)不得真?！?lt;/p>

林凡容點(diǎn)頭：“黨先生請說?！?lt;/p>

黨懷英思量片刻，正色說道：“這些時日，我一直在找魏公與劉大郎兩年間的檄文與榜文看，同時也向來往商賈打聽山東東路那邊的軍政策略，發(fā)現(xiàn)了劉大郎與金國宋國的極大不同?！?lt;/p>

“宋國是如何治理地方的呢？就比如一個縣，知縣、縣丞大約都是官家委任的，但是主簿大約就都是從地方選拔的了，而到了小吏就更加如此。</p>

就比如濟(jì)南府，如果官家想要收稅，想要征發(fā)勞役，具體做事的人都是小吏，而小吏從何而來呢？不都是林員外家中的走狗嗎？更別說朝中官員也有許多人是大戶通過科舉考上去的，林員外在朝廷中自然也會有牽扯。”</p>

“所以，在前宋時，山東本地大族與官家是合作的關(guān)系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宋國官家即便惱了某家某姓，也不可能趕盡殺絕?！?lt;/p>

“而金國又不一樣了。金國是女真國族的金國，而不是士大夫的金國。金主完顏亮不會把地方大戶當(dāng)作自己人，而是將遼東部族當(dāng)成心腹，他為了給心腹好處，方才有了猛安謀克戶安置中原等一系列事端?！?lt;/p>

原本林凡容覺得黨懷英在老生常談，還有些失望，此時聽到有關(guān)金國的分析，方才肅容以對：“但是金賊為了安置猛安謀克戶而對付我等，到最后惹得中原大亂?！?lt;/p>

黨懷英點(diǎn)頭，卻又立即搖頭：“女真人才有幾個人？就憑這么點(diǎn)人，就想要把林員外這等大戶趕走，從而占據(jù)中原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到了最后，猛安謀克戶們自然會被殺個一干二凈。</p>

但是劉大郎不同?！?lt;/p>

說著，黨懷英看著林凡容的雙眼說道：“劉大郎有的是人手，他是以麾下軍兵為根基，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地方行政體系。說的再明白一點(diǎn)，他不用跟地方大族合作，他的那些文法官吏，就自然會代替大戶，完成征收糧稅、發(fā)動勞役等工作?！?lt;/p>

“地方百姓也會聽劉大郎的，是因?yàn)閯⒋罄山o他們分田分地，是他們的再生父母。</p>

而他的那套軍功體系，則相當(dāng)于拆了一家大戶之后，將土地分給了一百個忠于他的小地主，以至于他的政令足以暢通無阻，不再需要看地方大戶的臉色?！?lt;/p>

聽到這里，林凡容有些口干舌燥，即便是在冬日的冷風(fēng)中，汗水也不斷從額頭落下。</p>

“也就是說，劉大郎不是黃巢，而是……而是漢高祖？”</p>

黨懷英想了一下，竟然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林員外真是真知灼見，劉大郎的這一手，跟漢高祖將兒子親信分封關(guān)東差不多，都是讓自家根基子弟去取代那些不聽話的六國貴族。嘖，他們老劉家是不是在政略上有天授？”</p>

林凡容此時已經(jīng)徹底慌亂。</p>

劉大郎當(dāng)真是林氏的大敵，而且是無解的大敵。</p>

既無法從上層去牽扯他，也沒法發(fā)動底層去脅迫他，在中間軍事上也打不過他，這難道不是死定了嗎？</p>

“黨先生！黨先生！”林凡容起身上前一步，抓住了黨懷英的雙手說道：“那林氏該如何去做，還望黨先生能指一條明路?！?lt;/p>

黨懷英看著自己被握住的雙手，干笑了兩聲：“倒是有個辦法，只不過就怕冒犯林員外?！?lt;/p>

“先生且說?！?lt;/p>

“林員外，現(xiàn)在，你立即帶著心腹，去尋那劉大郎，向他稱臣。他說什么是什么，讓拆分林氏也好，分田分地也罷，總歸一切順著他來?！?lt;/p>

“濟(jì)南堂這里人杰地靈，林氏又是書香門第，此時投奔過去，只要誠心投靠，盡心做事立功，如何不能有高官顯爵？到時候出個宰相，自然可以光耀門楣！”</p>

果然，林凡容當(dāng)即就有些猶豫之態(tài)：“這……這可都是祖產(chǎn)，我豈不是成了不肖子孫？此事……此事……還得從長計(jì)議。再說，也不一定是那劉大郎能得天下……不成，不成的?！?lt;/p>

黨懷英心中終于無奈。</p>

現(xiàn)在是你討價還價的時候嗎？</p>

現(xiàn)在是要么降要么死的時候，能給你找個前途已經(jīng)不錯了，還想要如何？</p>

難道讓劉淮直接將靖難大軍都統(tǒng)的位置讓給你嗎？</p>

然而畢竟是寄人籬下，黨懷英這些話只能在心中轉(zhuǎn)一圈罷了，他笑著說道：“林員外，小子見識淺薄，如有得罪，還望能饒恕則個?！?lt;/p>

林凡容連連嘆氣，隨后放開了黨懷英的雙手：“黨先生還請?jiān)缧┌残桑劣谖壹业那巴尽堇戏蛟谙胂?。?lt;/p>

說著，林凡容搖著頭轉(zhuǎn)身離去了。</p>

黨懷英見狀，終究只能嘆了口氣，隨后回到了屋舍之中，卻只見自家老母已經(jīng)放下了碗筷，抬頭看向自己。</p>

“母親都聽到了？”</p>

老嫗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都聽到了，但沒有聽懂。”</p>

黨懷英聲音柔和：“不妨事的，左右都是大人物之間的爭斗，絕不會妨礙母親的?！?lt;/p>

老嫗沉默片刻，方才說道：“阿英，是為娘耽誤你了。若不是我年老體衰，你要護(hù)著我過安穩(wěn)日子，說不得早就去做大事去了。”</p>

黨懷英笑容一僵，隨后搖頭說道：“母親這是哪里話，這天下大事，終究是要拼命的，哪里是我這文人能插手的？”</p>

老嫗卻恍若未聞：“阿英，你莫要騙我了，前幾個月，你看著幾封文書失魂落魄，為娘雖然認(rèn)不得許多字，卻還是能認(rèn)出一個辛字，是不是那與你齊名的辛五郎做出好大事業(yè)了？”</p>

黨懷英微微一怔，方才嘆氣說道：“左右瞞不過阿娘，確實(shí)是辛五郎做的好大事情，讓孩兒心馳神往?！?lt;/p>

老嫗再次點(diǎn)頭：“阿英，你帶著為娘東奔西躲，只為找個安生地方，但如今這天下，哪里有太平光景？</p>

為娘讀書少，眼界小，不懂得許多，但既然剛剛你說那劉大郎可以保一方平安，阿英為何不帶著為娘，投奔于他呢？到時候，為娘可以安享晚年，而你也可以出仕做大事，豈不是兩全其美？”</p>

當(dāng)著自家老娘的面，黨懷英倒是沒有藏著掖著，而是直接點(diǎn)頭：“阿娘說的是，只不過那是后話，現(xiàn)在兵荒馬亂的……”</p>

老嫗打斷了自家兒子的勸說，正色說道：“現(xiàn)在就走，咱們不是有輛馬車嗎？現(xiàn)在就走。剛剛你的勸告已經(jīng)報(bào)答了林員外的幾分恩情，但如今看來，他依舊是要跟劉大郎作對到底了，難道你不想辦法去救林氏一條生路？</p>

這莊園也不穩(wěn)當(dāng)了，亂兵一至，也說不得哪里更危險(xiǎn)，你與那辛幼安有交情，只要找到劉大郎的兵馬，他們不會難為你的?！?lt;/p>

黨懷英無言以對，卻依舊在猶豫。</p>

老嫗嘆了口氣，上前捧起自家兒子的臉：“兒啊，阿娘已經(jīng)到了這個歲數(shù)了，已經(jīng)活夠了。你爹死之前做夢都想光耀門楣，現(xiàn)在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(jī)會，你不珍惜，難道你還想讓為娘沒臉去見你爹嗎？”</p>

黨懷英淚流滿面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孩兒這就去準(zhǔn)備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