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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道搖頭,摘下頭盔,望著自家旗艦上的李字大旗微微出神,任由花白的頭發(fā)鉆出發(fā)髻,在慘白的日光中迎風飛舞。</p>
“劉大郎,不是這樣的。我等了二十多年。”李道搖頭以對:“二十年了,世道一天天壞下去,天下大勢從來沒有往好發(fā)展過。</p>
我也曾懷疑過是否是大宋已經(jīng)沒了天命,可后來我讀了一首李白的詩詞,說的是蜀道如何通的,所謂‘地崩山摧壯士死,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’。然后我就在想,若是英雄壯士全都惜命,全都不敢去開辟天地,是不是蜀道就難通了?以此反推,天下大勢蹉跎至此,是不是因為在岳元帥之后,就沒有漢家兒郎為天下赴死了呢?”</p>
說著,李道又看向了面前這名可以算作年青一代雄杰人物的大軍都統(tǒng):“劉大郎,這世道不會憑白變好的,只能讓豪杰赴死,英雄浴血,才能將局勢轉(zhuǎn)圜回來。如岳元帥在襄樊,如魏公與你在山東,也如我今日在這片大江?!?lt;/p>
劉淮仰天長嘆一聲,終究難以言語。</p>
“阿懷!”就當劉淮不知道該如何勸說之際,李道對著舵樓上的王懷說道:“將大旗給我!”</p>
王懷一愣,連忙從舵樓最高處拔下李字大旗,隨后走下船來,珍而重之的交給了李道。</p>
李道卻是直接扯下了旗桿上的大旗,將旗桿展露在劉淮面前。</p>
劉淮伸手接過,只覺的入手頗為沉重,定睛一看,這卻是一桿長槊模樣的長槍,似乎是由金屬為芯,外面再由老藤片、麻布、桐油層層包裹,只在長槍的最前端露出三尺長的金屬長桿。</p>
長槍筆直,只不過到了槍尖左右的金屬長桿處,形狀變成了生出麟角的巨蟒,巨蟒張口,吐出蛇信子,化作兩尺長的槍頭。</p>
這并不是一桿嶄新的長槍,其上還有刀砍斧剁的痕跡,但看起來保養(yǎng)的十分完好,以至于整根大槍上的桐油與大漆都沒有任何龜裂的地方。</p>
李道撫摸著長槍,表情復雜,如同在追憶過往:“這是岳元帥的瀝泉槍。”</p>
劉淮原本穩(wěn)如磐石的雙手微微一顫,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望向李道。</p>
李道似未所覺,繼續(xù)言道:“當日第四次北伐,大軍撤回,全軍頹唐,岳元帥知曉,此去之后天下大勢難以回轉(zhuǎn),他更是難以統(tǒng)兵,就將這桿兵刃贈與了我,期盼我能奮勇殺敵,不負當年之志?!?lt;/p>
說到這里,李道低頭嘆氣,眼中似有淚水滾動:“然而我卻沒有這等氣力。”</p>
劉淮撫摸著長槍,滾燙的血脈如同從這桿大槍中洶涌而出,匯合著長江黃河,夾雜著天下豪氣,熔化著金戈鐵馬,從雙手涌入到他的胸口,使得劉淮情不自禁的渾身顫抖起來。</p>
“今日,我將這大槍轉(zhuǎn)贈與你,只盼你能用之渴飲金賊之血,復我漢家江山?!崩畹酪ё⊙狸P(guān)說道:“快走吧!我今日為你爭奪四個時辰的時間,你一定要奪下東關(guān)!”</p>
劉淮拎起瀝泉槍,心中有萬語千言,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,最后只能大聲應(yīng)諾,撥馬轉(zhuǎn)身,準備離開。</p>
“劉大郎?!弊叱鰩撞胶螅砗髠鱽砝畹赖穆曇簦骸拔衣犨^你的‘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’,今日你我二人都將死戰(zhàn),可有詩詞贈我?可有殘句自勉?”</p>
劉淮勒住馬韁,只是微微一頓就立即回應(yīng):“有的?!?lt;/p>
“說來!”</p>
劉淮于馬上端坐,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吟誦。</p>
正是:</p>
斷頭今日意如何,</p>
創(chuàng)業(yè)艱難百戰(zhàn)多。</p>
此去泉臺招舊部,</p>
旌旗十萬斬閻羅!</p>
一首詩頌罷,劉淮再次拱手,驅(qū)馬而去,再也沒有回頭。</p>
而另一邊,李道只是呆愣片刻,就在心中咀嚼著這首詩詞,下馬走向了將臺。</p>
此時,洞庭湖水軍已經(jīng)被全部動員起來,除了踏槳的水手已經(jīng)登船之外,還有千余將士匯聚在校場上,正在聽從指揮列隊。</p>
“諸位,我告訴你們,今日不再是佯攻,而是要與金賊決死!”在圍攏而來的近千軍士之前,李道大聲說道:“你們?nèi)粲邢胪酥?,可到王副統(tǒng)制處領(lǐng)一份盤纏,自會給你放軍文書。老夫一口唾沫一個釘,絕不逼迫!”</p>
“統(tǒng)制!”統(tǒng)領(lǐng)官孟佛陀望著高臺上幾大箱銀子問道:“俺們走了你咋辦?干脆跟俺回家養(yǎng)老吧!”</p>
“老夫在中軍大帳中告訴虞相公和李太尉,要與金賊決一死戰(zhàn)。拉出去的屎難道還能坐回去?”李道滿不在乎的揮手說道:“剩下十條船,我就帶著十條去殺金狗;剩下一條船我就帶著一條船去;剩下老夫一人,老夫就自己搖著舟子去?!?lt;/p>
“老夫還就真不信了,少了你個孟屠戶,就得吃帶毛的豬!”</p>
“那統(tǒng)制說這話就把俺們當外人了。”孟佛陀笑道:“多年生死情誼,統(tǒng)制想把俺們拋開獨自立大功,這哪行?”</p>
“立個狗屁功!”李道怒罵:“孟老三!你耳朵里塞豬毛了!”</p>
“那就更不能拋下統(tǒng)制了?!泵戏鹜訑偸终f道:“有福的時候同享,有難的時候散伙,那俺不就成狗卵子了嗎?”</p>
“那你待怎樣?”</p>
“俺們的意思從來都很明白?!绷硪幻y(tǒng)領(lǐng)官鄧彥接口說道:“若是統(tǒng)制平日待俺們不好,功勞統(tǒng)制獨享,送死讓俺們?nèi)?,俺們自然要與統(tǒng)制涇渭分明?!?lt;/p>
“可統(tǒng)制與俺們同食同寢如父如兄,功勞賞賜從不貪墨,衣食餉錢從不拖欠,俺們也自然會與統(tǒng)制同進同退。無論前面是刀山火海,還是深淵泥潭,俺們都會跟統(tǒng)制走這么一遭。”</p>
“對!”</p>
“既然當兵吃糧,俺們就不怕死!”</p>
“與統(tǒng)制共進退!”</p>
“跟金賊拼了!”</p>
千余洞庭湖水軍漸漸變得鼓噪。</p>
可在李道揮手之后,全軍又是一肅。</p>
“既如此,那咱們就去會會金賊,看看今日閻王爺收不收咱們!”李道也不再拖泥帶水,大手一揮:“上船,起錨!”</p>
“喏!”</p>
臺下軍士紛紛呼應(yīng),跟隨各自長官登上水輪船。</p>
“秀才,你就別來了,咱們相州人怎么著也就留個種……”李道挽住王懷的胳膊說道。</p>
“算了吧,李石頭?!蓖鯌研χ牧伺睦畹赖氖直痴f道:“從相州一路過來的就剩咱倆了,你若是先到了下邊,于老三,鄧窩囊他們問起秀才到哪里去了,還不知道你會怎么編排我呢!”</p>
“這種事兒我倒是干得出來?!崩畹篮俸僖恍?,松開了手。</p>
多年的老兄弟了,如何不會相知?可正是因為是多年的老兄弟,即使明知道王懷會拒絕,李道還是會問一句,勸一聲。</p>
王懷拍了拍李道的肩膀,帶頭登上了旗艦。</p>
李道順著王懷的背影,最終目光落在那張聳立在高處的李字大旗上,深吸了一口氣,面上卻是浮現(xiàn)了一絲笑容。</p>
大宋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巳時,洞庭湖水軍面對絕境時,并沒有當縮頭烏龜。而是爆發(fā)出了傳承自岳家軍的血性,選擇戰(zhàn)斗到底,以博取一線生機。</p>
少頃,宋軍的戰(zhàn)艦已經(jīng)傾巢出動,各向上下游派出探敵快船,而金軍的艦船也在冬日寒冷的日光中,從上下游一齊現(xiàn)身。</p>
從上游上游撲下來的金軍艦船大約有一百五十艘,而游弋在下游的金軍車船大約有一百艘。</p>
金軍擺明了想用下游的艦船主守,而上游的艦船主攻,如同錘子與鐵砧一般,一錘一錘的將宋軍砸得粉碎。</p>
雖然經(jīng)過了心理建設(shè),可真當面對前后夾擊的劣勢時,宋軍上下還是齊齊的緊張起來,各個船長紛紛看向旗艦。</p>
李道旗艦的最高桅桿處卻只升起一面白虎旗。</p>
白虎主征伐,而在水軍中,李道與所有人相約,當白虎旗升起時,就是死戰(zhàn)到底之時。</p>
“殺!”</p>
“殺!”</p>
“殺!”</p>
陣陣鼓聲響起,百余宋軍車船在將旗的號令下,并沒有如同弱者一般抱團取暖,而是分散而來,以十艘為一隊分成前后兩陣,分別向著夾擊而來的金軍殺去。</p>
上游的蘇保衡與下游的完顏鄭家也同時下令進攻,將代表不留活口的紅幡高高掛起。</p>
今日之事,并無余說,唯死戰(zhàn)而已!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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