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憑誰問廉頗老矣（一）（四千字）

八月十日，沭河與沂水間天氣陰云密布。</p>

正如魏勝所預(yù)料的那樣，陰雨似乎要如期而至了。</p>

這也引發(fā)了農(nóng)人的全面恐慌，須知，如果讓即將成熟的莊稼淋一場雨，哪怕不會霉爛發(fā)芽，單單是被雨水打落到地上的谷物豆子，就是一筆足以讓人肉疼的損失。</p>

何況，怎么可能不發(fā)霉呢？</p>

就魏勝的親自觀察來看，來參與秋收的青壯明顯變多，也就是說不少被武裝的莊戶放棄了作戰(zhàn)職責(zé)，參與進了搶收的工作。</p>

不能算是山窮水盡，但絕對算是被逼得急眼了。</p>

就在幾個莊子的莊戶都陷入焦急的時候，大隊的民夫從忠義軍駐地走了出來，拿著鐮刀等農(nóng)具，加入了搶收大隊。</p>

忠義軍中也有許多不理解魏勝做法的人，但忠義軍雖然對外講道理，對內(nèi)也講道理，但終究還是一支階級分明的暴力武裝。</p>

軍中是有階級法的，不能因為魏勝好說話就可以不把他的命令當一回事！</p>

所以軍令即下，無論有什么心思，都等遵令而行。</p>

應(yīng)該說效果還是有的。</p>

原本農(nóng)人們還以為這些民夫是來搶糧食的，可隨著民夫?qū)⒁焕Ω詈玫墓任锒棺友b進莊戶們的大車后，莊戶農(nóng)人紛紛對這些異鄉(xiāng)人表示了感謝，雖然不便于直接攀談，卻也將解暑的漿水分出一碗，充饑的干糧分出一塊。</p>

而各個管事莊主則是懷著氣急敗壞與欣喜感激的復(fù)雜心情，沉默著看著這怪異的一幕。</p>

‘金人’與‘宋人’，‘保衛(wèi)者’與‘侵略者’，‘隨波逐流者’與‘銳意進取者’，兩撥本應(yīng)該水火不相容的人竟然在天威時節(jié)的壓迫下，眾志成城，共克時艱了。</p>

似乎感天動地了一般，這一日到底只是天氣陰沉，一滴雨也沒有落下。</p>

在第二日，也就是八月十一日這一天清晨，搶收已經(jīng)進行到大半的時候，終于有人坐不住了。</p>

“這些宋狗究竟在作甚？”</p>

何家莊與忠義軍營寨中心線以北數(shù)里處，有一處小山坡，上面有七八騎駐足，望向山坡之下的一片農(nóng)田。</p>

彼處正式一番熱火朝天的秋收景象。</p>

居中之人正是遼地漢人張丑，剛剛焦躁出言的也正是他。</p>

“大哥問的這是什么話？”張丑左手邊挎著一桿極其長的長槊之人接口回答：“他們不正是在幫咱們收莊稼嗎？還有，大哥莫叫他們宋狗了，人家如此仁至義盡，難道還換不回來一個南人、漢人或者宋人的稱呼嗎？”</p>

張丑還沒有講話，他右手邊之人直接發(fā)怒：“馬金陀，你真的是好膽，誰讓你跟大哥這么說話？”</p>

喚作馬金陀的虬髯大漢聞言好奇轉(zhuǎn)頭：“張二，大哥之所以用俺，不就是為了讓俺時時刻刻能用言語作提醒嗎？若大哥只想聽些奉承話，只帶著你不就成了嗎？”</p>

“好了，莫要吵吵了?！睆埑鬅┰険u頭，止住了自家二弟：“張百草，你這廝莫要平白生事。”</p>

張百草張二郎當即閉口不言。</p>

馬金陀也只是冷笑不語，他并不是張家莊的莊戶，也不是張丑的族兄弟，而是張家莊以北的另一個小莊子的莊主。他也不是遼東漢人，還是山東本地人。</p>

當然在這個狗日的金國，馬金陀想要生存下去，自然要有所依附，而他所依附的對象就是張丑。</p>

封建時代就是這樣，普通莊戶依附于馬金陀，馬金陀依附于張丑，張丑依附于何伯求，何伯求依附于仆散達摩。層層依附，層層控制，屬于典型的人身依附關(guān)系。</p>

這也就必然形成了團伙之中有團伙，山頭之中有山頭的局面。</p>

雖然到不了西方那種‘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’的程度，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底層依附者與最高層的利益常常發(fā)生錯位，這也就導(dǎo)致了內(nèi)耗的產(chǎn)生。</p>

作為封建階級的中層，張丑的依附者想要這樣，張丑的依附對象想要那樣，而張丑則是被上下同時使力的對象，使得他做什么都錯，什么不做也是錯，被拉扯的煩躁不堪。</p>

類似馬金陀與張百草這樣的爭吵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好幾天了，如果不出意料，在何伯求那里能出個結(jié)果前，這里還會繼續(xù)爭吵下去。</p>

果然，張百草只是噤聲了片刻，復(fù)又出言：“大哥，這樣不成，必須得出兵掃蕩啊，否則仆散太守那里如何交待？”</p>

馬金陀冷笑出聲，手搭涼棚在地頭上找了片刻，手指向前指了指。</p>

“張二，你看那倆給宋人遞漿水，老臉都笑出花來的老頭老婦，是不是你三舅公和三舅娘？”馬金陀似笑非笑的說道：“俺知道你素來與他們不睦，這樣如何，你下去把他倆宰了，俺就不多說一句廢話，立馬回莊子引兵與宋人拼了，如何？”</p>

張百草怒目以對，抓住刀柄攥得吱吱作響，卻終究無話可說。</p>

馬金陀卻如同沒看到張百草的表情，繼續(xù)朗聲出言：“其實你三舅公真的是好運道，不，應(yīng)該說你們張家莊都是好運道，張大哥與官人們走得近，躲過了前兩次征調(diào)民夫纖夫。</p>

如你三舅公，無非就是家中兩個兒子一個孫子去當苦力。而俺那邊就慘了，有的家中只剩下婦孺老弱，家中青壯全他娘的去沂水上拉纖去了。</p>

若不是宋人來幫忙，俺都不知道該咋辦?！?lt;/p>

張丑斜眼看向馬金陀：“阿陀，你這是怨俺處事不公了？”</p>

其余幾名騎士也紛紛來看，目光不善。</p>

馬金陀拱手：“大哥，俺自然不是這個意思。看看上下游的幾個莊子就知道了，若不是大哥庇護，俺們連莊子都留不下，遑論那些青壯呢？只不過金國朝廷征調(diào)民夫的命令下來，總該有人去頂缸，大哥自然會從親近疏遠開始分別，俺們也怨不得旁人?！?lt;/p>

張丑不語，只是繼續(xù)盯著馬金陀。</p>

果然，馬金陀的話沒有說完，語氣迅速變得激烈：“只不過大哥，人心都是肉長的，金國的皇帝，金國的朝廷，金國的知州如此對俺們，視俺們?nèi)缂S土泥草。而宋人卻是在雙方互為敵人的時候，助俺們秋收。俺們又如何不會感激呢？</p>

要俺說，還不如投了宋人算了！讓沂水上的苦力都回來，好好過日子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