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堪嗟歲月蹉跎久

夜色如墨。</p>

泰山余脈中縱橫交錯，溝壑眾多，可以屯兵之處也都許多。</p>

不要說在夜間，就算是在白日之時，游騎探馬也難以將所有地方都照顧周全。</p>

正對著平德鎮(zhèn)的一處山坳之中，一片黑暗死寂，但如果用心去聽，還是能聽到一些戰(zhàn)士喘息與戰(zhàn)馬的響鼻之聲。</p>

待到神威軍走遠，那面形制尤為特別的紇石烈大旗抵達平德鎮(zhèn)附近之后，黑暗之中，方才有聲音傳來。</p>

“俺雖不是什么豪門大戶出身，卻也算是中產(chǎn)之家，家中在前宋之時出過進士，做過知縣的，所謂耕讀之家就是如此了。”</p>

“后來，金賊來了，俺阿爺逃難到了濟南府，安定下來之后，娶了俺阿娘?！?lt;/p>

“世道亂了，讀書識字不如刀子管用，俺舅父家擅于舞刀弄棒，所以俺小時候，就一直在娘舅家習武，住的久了，自然就有了情分，更是與家里表妹定了親?！?lt;/p>

“再后來，齊國沒了，山東又亂了起來，俺全家人都沒了?！?lt;/p>

“俺身上有些武藝，也就帶著幾個弟兄落草為寇，過上了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。”</p>

耿京緩緩說著自己的過往，眼睛越來越明亮，就連手中也多了幾分力氣。</p>

雖然折騰了幾十年，卻終究是一場空，然而他的這些親兵，又如何不是在時代浪潮中起起伏伏，幾經(jīng)溺死的老卒呢？他們聽著耿京的訴說，再想起自己的經(jīng)歷，這些老卒們即便因為口中銜枚而無法交流，心緒卻也是漸漸開始了起伏。</p>

耿京不管這些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好不容易安生了幾年，完顏亮那個賊人又開始折騰。濟南府流民遍地，來投奔俺的人越來越多，俺沒有那么多田地安置他們，沒有那么多糧食喂飽他們，卻也不能將投奔俺的人趕走，也就順勢扯旗造反了?！?lt;/p>

說到這里，耿京不由得笑了笑：“呵呵，然后俺們就被金賊主力兵馬打得丟盔卸甲，狼狽逃竄。好幾個老兄弟就沒了蹤影，死不見尸?！?lt;/p>

“再后來你們也知道了，俺到了泰安州，做出了一些局面，隨后南下沂州，西進東平府，終于建立了制度，也敢名正言順的自稱一句節(jié)度了?！?lt;/p>

說到這里，耿京緩緩起身，望著遠方影影幢幢的金軍隊列，聲音越來越大：“最后，俺來到了這里?！?lt;/p>

“之前俺雖然也是屢戰(zhàn)屢敗，卻終究還能有個金賊勢大的說法以作遮掩。”</p>

“可這一次，終究是俺錯了，俺不該妄動，不該輕易相信孔端起這些東平府地主，更不應該與魏公、劉大郎他們離心離德，心生猜忌?！?lt;/p>

耿京沉默了片刻，方才說道：“如今，阿泰與葉二都已經(jīng)為了俺的錯誤拼卻了性命，俺若是不認，豈不是將他們二人都當成了糊涂蛋？”</p>

“而認了，就得改！”</p>

說著，耿京握住了韁繩，將戰(zhàn)馬也牽到了一處高地，隨后點燃了火把，讓麾下的二百多親兵看清楚了自己的身影：“諸位，你們都是跟俺許多的心腹，俺今日不說虛話。金賊這般銜尾追殺，咱們天平軍主力兵馬是很難全須全尾逃出去的，若沒有一二阻攔，全軍被擊潰，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。</p>

今日有許多人為俺拼卻了性命，如今，俺也要為他們拼命了。</p>

此刻，俺就要斬了金賊的狗屁左相，這筆買賣屬實九死一生。你們不想去的，就趁著這夜色，暗中散去吧。</p>

待會兒舉火之后，無論還剩多少人，俺都會親自帶著他們沖殺到底的?！?lt;/p>

片刻之后，黑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，似乎是有人在離開，又似乎只是在整理武備。</p>

不過片刻之后，火把紛紛被點亮了起來。</p>

這些人都是耿京的死忠，已經(jīng)被恩養(yǎng)多年，也隨著耿京出生入死許多次。</p>

說句難聽的，到了如今這個地步，這些人又怎么可能連與主君一起赴死的勇氣都沒有？</p>

耿京環(huán)視一番，滿意點頭，仰天大笑：“俺耿京到了如此地步，竟然還有一百七八的忠勇之士跟隨俺，又有何求，又有何憾？！”</p>

說罷，耿京跨上了戰(zhàn)馬，高舉起長刀，在冬夜的寒風中放聲嘶吼起來，一如當日起兵反金時的模樣：“舉旗！殺金賊！”</p>

這一年來，耿京一直試圖充當三流的政客，二流的軍事領袖，可到了今日，這一切身份都已經(jīng)失敗。</p>

耿京隨之將這些身份拋之腦后，重新拾起了天下一流武者的勇氣。</p>

既然我不是萬人敵，也無法以山巒為刃，天下為棋，那就讓你們這些金賊試一試，我的一夫之勇！</p>

騎士們紛紛吐出口中銜枚，同樣放聲嘶吼起來：“殺金賊！殺金賊！”</p>

三聲呼喝罷，耿京當先高舉火把，向著數(shù)百步外的金軍隊列殺去。</p>

騎兵突襲，尤其是夜襲，沒那么多講究。</p>

因為騎兵本來就很難維持秩序，而黑夜又會天然削弱軍隊秩序，也因此，騎兵夜襲往往只有一個方式。</p>

認定目標，一路沖殺過去！</p>

其實在耿京舉火的時候，就已經(jīng)有金軍游騎發(fā)現(xiàn)了不妥當?shù)牡胤?，并且立即示警，吹響了哨子?lt;/p>

溫敦奇現(xiàn)了游騎的示警，他連忙跑上了一處高地，尋找敵人來襲的方向。</p>

待看到山丘之后逐漸明晰起來的火光之后，溫敦奇志一邊讓軍使通知紇石烈良弼，一邊讓自家兵馬準備迎敵。</p>

第一項很簡單，畢竟紇石烈良弼待在帥旗左近，彼處火把也最密集，很容易尋找。</p>

但第二項就出了大問題。</p>

大軍行軍之時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披甲，剩余三分之二都將長兵與甲胄放在大車上，手持短兵行軍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