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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時人難登來日船

劉淮一行人剛剛過了中央朱雀大街，轉(zhuǎn)過一道彎了之后，就看到了淮東大軍的幾名將領(lǐng)，還有劉锜所乘坐的那輛馬車。</p>

劉锜并沒有參與今日的游街夸耀武功。</p>

他的身體已經(jīng)不允許這樣做了。</p>

雖然比當(dāng)日重傷昏迷要好上許多，卻依舊難以起身，所以只是在驛站的暖爐旁靜靜等待部下夸耀功勛，隨后與部將一起，被太府寺官吏引向別試所。</p>

“劉都統(tǒng)?！眲⒒打?qū)馬來到馬車邊，向劉锜見禮。</p>

馬車中傳來兩聲咳嗽，木窗被打開，隔著一層紗帳，劉锜蒼老虛弱的聲音傳來：“劉大郎，有何事？”</p>

李橫剛要上前阻攔，劉汜再次拉住了他，緩緩搖頭。</p>

劉汜知道劉淮不是不知輕重之人，不會因為閑聊逗悶子就來打擾劉锜，肯定有些正事。</p>

劉淮揮手讓其余人離遠(yuǎn)一些，身邊只留下李橫、劉汜、王方三人，低聲對著劉锜說道：“劉都統(tǒng)，我剛剛接到消息，金國派遣了使臣，現(xiàn)在就住都亭驛?！?lt;/p>

話聲剛落，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就從馬車中傳了出來，而一旁的李橫等將領(lǐng)盡皆變色。</p>

朝中竟然讓劉锜與劉淮兩名抗金大將為金國使節(jié)騰地方，這不僅是羞辱，更是一個重大政治信號。</p>

這難道是又要和議了嗎？</p>

李橫眉毛倒豎，扶刀撥馬就要招呼親衛(wèi)去做事，劉锜蒼老的聲音卻從馬車中傳了出來：“李二，給老夫站住?！?lt;/p>

馬車中的劉锜又是喘了幾口粗氣方才說道：“李二，老夫馬上就要死了，你此番作戰(zhàn)，功勞甚重，難道不去想來日，也不去為淮東大軍的來日考慮嗎？而且，劉大郎當(dāng)面，你如何敢這么放肆？！”</p>

李橫在淮東大軍中的身份地位與辛棄疾在靖難大軍中差不多，都是在諸將不在的情況下可以獨當(dāng)一面的存在。</p>

以往這層身份還有些模糊，畢竟淮東大軍中還有劉汜這名劉锜的軍中繼承人，此時被點破，李橫心中瞬間百感交集，嘴唇顫抖的說不出話來。</p>

當(dāng)然，劉锜言語中還有一層意思。</p>

作為利害最為直接的山東義軍首領(lǐng)，劉淮都不出頭，你們著什么急？</p>

而且這廝連不讓入城的刁難都要出手，怎么會忍得了這等事情。</p>

果然，下一刻，劉淮就直接說道：“我剛剛就直接想帶人剁了那金國使臣，卻又被李總管與成總管攔住，說是要大局為重。劉都統(tǒng)說我應(yīng)該要以大局為重嗎？”</p>

劉锜喘了兩口粗氣方才說道：“劉大郎，要看你的大局是什么了。”</p>

劉淮挑了挑眉毛：“劉都統(tǒng)這話我卻是聽不明白了。”</p>

“若劉大郎心中的大局只是山東一地，那自然可以為所欲為。”劉锜緩緩說道：“但如果劉大郎心懷天下，負(fù)有遠(yuǎn)志，以天下太平為己任，當(dāng)稍安勿躁，以觀政局?！?lt;/p>

劉淮嘖了一聲。</p>

通過今日的連連試探，劉淮發(fā)覺這三名大將對宋國著實忠誠，劉淮囂張跋扈便也罷了，若是真的要干涉宋國大略，尤其是事關(guān)趙構(gòu)本人的事情，三名大將幾乎同時產(chǎn)生了抗拒之心。</p>

就算斬殺金國使者這種對這三名大將有益無害，而且毫無牽扯的事情也不行！</p>

因為這是國家對國家的使節(jié)，哪怕要下令斬殺，那也得是趙構(gòu)來下令，劉淮動手，那就是僭越！</p>

這其中，劉锜的反應(yīng)尤其劇烈。</p>

面對劉淮十分僭越的想法，李顯忠是想要武力阻止，但也就是將事情縮小到武官毆斗；成閔是想要和稀泥，連蒙帶騙的糊弄過去；而劉锜的言語雖然最軟，但其中的意思卻是最硬的。</p>

若是劉淮剛做出僭越之事，劉锜就要想辦法將劉淮趕回山東，不讓他在宋國繼續(xù)廝混，到時候山東義軍夾在宋金雙方就準(zhǔn)備等死吧。</p>

放完狠話之后，見劉淮默然不語，劉锜語氣也變得誠懇：“劉大郎，老夫知曉你的本事，說句心底話，若老夫在你這個年紀(jì)，有你這般的能耐，老夫的心思還要更加駁雜，志氣還要更加高遠(yuǎn)，說不得也會如同曲端那廝一般，寫幾首歪詩之后擁兵自重。</p>

但此時終究不是靖康建炎年間了，如今天下大勢，只有大宋與金國而已，既然你不想投靠金賊，唯有與大宋同心同德而已。老夫老了，管不了以后，但還是想要托大，用長輩的身份勸大郎一句，一定要謹(jǐn)守臣節(jié)，萬萬不得造次?！?lt;/p>

說完這些話，劉锜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番力氣，連連咳嗽起來，咳意稍止住后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，有提著藥匣的侍從慌忙進(jìn)入馬車，還有一名大夫模樣的人正在從隊列之后趕來。</p>

劉淮嘆了一口氣，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。</p>

劉锜馬上就要死了，還要為宋國籠絡(luò)劉淮這名山東大將，可謂是用心良苦至極。再鐵石心腸之人也不至于在此等情況下反駁一名將死的忠耿老將。</p>

“什么味，這么臭？”</p>

不過片刻工夫，一行人就已經(jīng)靠近了別試所，辛棄疾抽了抽鼻子，疑惑詢問。</p>

“旁邊是西市，應(yīng)該是有大量的騾馬，過了這一段路就沒有了?！标懹蜗胫氖拢辉谝獾臄[了擺手。</p>

然而越是靠近別試所，臭味越大，到了最后幾乎如墜糞坑，以至于連這些糙漢子都捂住了口鼻，皺起眉頭。</p>

在臭味之中，劉淮猛然從前世記憶的角落中挖出來一事，隨后就不由得用一種夾雜著憐憫、同情、悲哀的眼神看向了身側(cè)馬車，并且透過木窗薄紗看到了已經(jīng)明顯意識到什么的老者。</p>

此時，劉锜雙眼猛然睜大，仿佛見到什么大恐怖一般，呆愣了許久，方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。</p>

“大郎君。”</p>

“都統(tǒng)郎君?！?lt;/p>

靖難軍諸將之中俱是有七竅玲瓏心之人，仿佛也覺得事情不太對，紛紛上前，低聲詢問。</p>

劉淮揮了揮手，讓軍兵上前，將那幾個太府寺官吏押了過來：“乃公不想廢話，是誰讓你們做此事的？”</p>

綠衣小官面對一排明晃晃的刀子，根本不敢隱瞞：“是魏杞魏主簿，可他也是聽從湯留守的命令?！?lt;/p>

“陸先生?！眲⒒从质强聪蛄岁懹危\懇說道：“今日之事，不是我負(fù)宋國，而是宋國負(fù)我?！?lt;/p>

陸游張了張嘴巴，只覺得一陣心悸，想要勸說，卻不知道從哪里勸起。</p>

“傳我將令?！眲⒒吹恼Z氣變得如同冬日寒風(fēng)般冷冽：“全軍披甲，我這個人沒有什么彎彎道道，有人想要用軟刀子殺我，那我就用硬刀子殺回去！”</p>

“諾！”</p>

靖難軍百余馬軍無論官兵同時大聲應(yīng)諾，將并排行走的淮東大軍駭?shù)檬肿銦o措。</p>

“劉大郎！”馬車之中，傳來了一聲怒吼。</p>

“劉大郎……”劉锜的語氣隨即變得低沉，其中竟然有一絲哀求。</p>

劉淮看著劉锜充滿懇求的目光，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：“到了如此境地，劉都統(tǒng)難道還要勸我嗎？”</p>

劉锜嘴角掛著血絲，臉色蒼白如紙，一手扶著木窗，用力向劉淮的方向靠來，臉上全是哀求之色：“劉大郎，老夫剛剛思慮不周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的確不能向金賊使節(jié)示弱。但老夫這身子骨確實是難以支撐了。劉大郎不如拿著老夫的腰牌，好好審問一下金賊使節(jié)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