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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必了……”劉淮握著那一縷紅綢，望著大江說道。</p>

彩衣女子是抱著重甲下水的，若是想活，只要松開重甲即可。</p>

她的死意已決了。</p>

即使見慣生離死別的申龍子等人目睹到這一幕，也是一陣唏噓。</p>

船上一時寂靜，只聞波濤陣陣，風聲蕭蕭。</p>

李道仿佛又蒼老了一些，揮手讓那名慌亂的軍士繼續(xù)整理遺體，扶著欄桿，看著彩衣女子落水的地方長嘆不語。</p>

仿佛在等待一個奇跡。</p>

可是奇跡并沒有到來。</p>

良久，李道開口說道，聲音沙啞的如同摩擦的鐵片：“劉都統(tǒng)，你說咱們當兵是為了什么？”</p>

劉淮沉默了一會兒，開口說道：“為了那些不該死的人，為了讓他們能繼續(xù)活下去……”</p>

如果說一開始劉淮只是充滿改朝換代的豪情壯志，在山東面對無數(shù)人死亡與求生之后，終究還是有一些明悟的。</p>

為什么要拿起刀來？</p>

因為要保護那些不能拿刀的人。</p>

那為什么偏偏是我要拿刀，為什么偏偏是我要去搏殺呢？</p>

因為我最強，所以我應(yīng)該保護弱者。</p>

這種大男子主義的想法過于高傲了些，可華夏文明能流傳到后世，不就是因為有強者或者自認為是強者之人源源不斷的挺身而出，為那些懵懂無知、毫不相干之人獻出一切嗎？</p>

“……為了那些不該死的人……”李道嘿然一聲，花白的胡子微微顫動。他摘下頭盔，望向大江西岸。</p>

沿江的村鎮(zhèn)都飽受金軍的蹂躪，許多村鎮(zhèn)都已經(jīng)化為一片廢墟，還可以看到七八人結(jié)隊的金軍游騎在岸上游弋。</p>

“我當年，就是這樣，在黃河南側(cè)看著黃河北岸化成一片廢墟的。我原以為此生也就這么囫圇著過去了?！崩畹绹@了口氣說道：“可誰想，又在長江見到此等慘事……”</p>

“為了抗金，宗留守被活生生累死。”</p>

“為了抗金，小翟知府父子（翟進、翟亮）戰(zhàn)死在了洛陽，大翟節(jié)度（翟興）被小人暗害于伊陽，李節(jié)度（李彥仙）戰(zhàn)死在了陜州。”</p>

李道頓了頓，再次開口時，聲音已經(jīng)有些哽咽：“岳元帥更是直接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，尸骨無存?！?lt;/p>

“如此多的人犧牲了，可結(jié)果呢？金人還是來到了大江之畔。”李道轉(zhuǎn)向劉淮問道：“劉都統(tǒng)，你說，這些人是不是都白死了？”</p>

“……我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?！眲⒒赐?，也是一陣沉默。</p>

如果以宏觀歷史的角度來說，沒有任何犧牲是毫無意義的。但如果具體到眼前之事，自靖康之變以來，漢家兒郎付出這么多的犧牲，卻依舊改變不了天下大局，足以讓人絕望了。</p>

低頭思量了片刻，劉淮還是緩緩說道：“不過我幼時也是聽過三國故事，也曾好奇過諸葛武侯為何要矢志北伐，將自己活活累死。更不理解姜維為何在后主投降之后，還會想要社稷危而復(fù)安，日月幽而復(fù)明。他們都是天下最聰明的人，他們難道就不知道以巴蜀一隅對抗中原終究會是一場空嗎？”</p>

“再往深處想一想，為何關(guān)云長要掛印封金，離開曹操，千里走單騎去投奔四處流浪的劉備？為何趙子龍在長坂坡單騎入陣千軍萬馬，只為救出劉禪？為何劉備在關(guān)羽遇害后，不惜失去爭奪天下的機會也要引大軍報復(fù)東吳？難道他們不知道利害是什么嗎？”</p>

“后來，我才明白，大丈夫行事，哪能無視對錯，只看利害？”</p>

“上報知己，下安黎民是對的，重建國家社稷是對的，為枉死的兄弟報仇更是對的。所以就要拼死去做?！?lt;/p>

“大小翟，李節(jié)度，岳元帥這等豪杰也不在意生前身后名，更不在意是被奉上神壇還是被踩在腳底。他只是在做最正確的事，并為之獻出一切而已?！?lt;/p>

“他們究竟是不是白死了，可能千年之后才有公論?！眲⒒唇K于直視李道的雙眼：“可無論如何，你我既從軍旅，保境安民就是頭等正確的大事?！?lt;/p>

“莫要再想什么是否白死了?！眲⒒凑f道：“這天下事，終究還是有人要去做，而只要做了，就比沒做要好。唯有持本心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才是?！?lt;/p>

李道已經(jīng)到了知天命之年，看著年輕的劉淮，不由得想到二十余年前的自己，一樣的心比天高，一樣的無所畏懼。</p>

李道突然之間有些嫉妒劉淮，嫉妒他的本事，嫉妒他的年輕，嫉妒他的勇氣。可到最后，李道也只是將目光放在了立在旗艦最高處的李字大旗上。</p>

“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……”李道喃喃自語。</p>

隨后，李道將頭盔戴在頭上，面容恢復(fù)剛毅，對劉淮點了點頭，轉(zhuǎn)身走向了指揮位置。</p>

艦隊在李道的指揮下，回到了采石磯渡口。</p>

按理說這次雖然沒有竟全功，可畢竟也算是一場大勝，可是因為彩衣女子之事，無論是劉淮與李道等人都沉浸在低氣壓之中。</p>

這種情緒在烏江縣百姓下船時到達了頂峰，在親民官們的指揮下，這些瘦得皮包骨頭的百姓終于有了一碗熱粥可以喝，他們一邊狼吞虎咽，一邊哭泣出聲。</p>

仿佛傳染疾病一般，烏江縣百姓慟哭之聲連成一片。</p>

而那些女子卻是如同羞于見人一般，用布匹將自己纏的嚴嚴實實，甚至連比較大的哭聲都不敢發(fā)出，只能默默啜泣。</p>

有四五名膽子比較大的流里流氣宋軍想要湊上去調(diào)笑，直接被劉淮看了個正著。遙遙一指，都不用靖難大軍出手，自有淮西軍官上前，將這些宋軍摁住。</p>

“二十軍棍，現(xiàn)在打！”劉淮駐足，戟指幾名都頭統(tǒng)領(lǐng)模樣的人說道。</p>

那幾名都頭不敢怠慢，慌忙將五個刺頭按倒在地，扒下裙甲筒褲。另有軍士拿來大槍當做刑具，在一片慘叫求饒聲中啪啪啪的打起屁股來。</p>

劉淮待那幾名宋軍行刑完畢，眼見一片白花花的屁股打一片血紅，才邁步跟著李道來到虞允文的中軍大帳。</p>

一進大帳，劉淮發(fā)現(xiàn)這里的氛圍比外面還差，時俊、王琪等統(tǒng)制官都一臉陰沉。</p>

而何伯求一臉冷笑，辛棄疾則是滿臉震驚。</p>

至于主座上的虞允文，則是一副爹死娘改嫁的樣子。</p>

劉淮的心情不由得咯噔一下。</p>

這是劉锜還是李顯忠戰(zhàn)死了？又或者瓜洲渡被金賊突破？還是李寶、張榮水軍全滅了？總不能是襄樊被金賊啃下來了吧！</p>

還好，虞允文并沒有賣官司，直接掏出一封封裝華麗的文書，遞給了李道。</p>

同時向劉淮解釋道：“朝中下令，嘉獎靖難大軍忠義之舉，而且還要靖難大軍南下至臨安受賞?！?lt;/p>

李道張大了嘴巴，信件從手中滑落。</p>

劉淮探手接過，一目十行的看完，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。</p>

他坐下喝了一碗茶水之后，方才環(huán)視帳中諸將說道：“你們這表情嚇我一跳，我還以為金軍已經(jīng)過江了呢！”</p>

今天下午如果沒碼完，應(yīng)該就只有一大章了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