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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輩清流付濁流（下）

“這么說宋金開戰(zhàn)，再無回轉(zhuǎn)？”徐通判沒有理戰(zhàn)機已至的言論，看完軍令信件之后，長嘆一聲，說起了更大的戰(zhàn)略問題。</p>

魏勝微微一愣，他沒有想到，堂堂楚州的二號人物，到了此時，竟然還對宋金和平抱有幻想。</p>

“好教通判知道，按照金賊軍令的說法，山東的三個行軍萬戶都已經(jīng)向汴梁集結(jié)，這是做不得假的?！蔽簞僦荒苣拖滦乃冀忉專骸按筌娨粍?，怎么能沒個說法呢？更別說自紹興二十七年開始，金主完顏亮就派老狗蘇保衡在山東建造艦船，不就是為了南征預備的嗎？”</p>
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……”徐通判再次嘆氣，低頭頹然。</p>

他也在韓世忠軍中廝混過，屬于比較知兵的文人，怎么會看不懂局勢？</p>

只不過事到臨頭，依舊畏懼了而已。</p>

藍師稷沒有失態(tài)，只是冷笑一聲，對魏勝說道：“你說的戰(zhàn)機，莫非是拿下漣水的戰(zhàn)機？”</p>

“正是！”</p>

“老夫也就不說什么兵力、糧草，也不說擅自出兵，擅挑邊釁會是什么后果，只單單問一句。”藍師稷語氣轉(zhuǎn)冷：“拿下漣水之后呢？”</p>

魏勝似乎胸有成竹，當即回答：“自然是一路北伐，取海州、沂州、莒州，募兵之后威逼東平府與濟南府，由此威脅金軍后路?！?lt;/p>

這話一出，不止藍知州，就連剛剛頹唐的徐通判也冷笑起來。</p>

別的不說，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有大問題。</p>

海州東面沿海，有著大片的鹽堿地，西面挨著黃泛區(qū)。這種地形對于農(nóng)耕民族簡直算是惡地，也就導致了漣水城以北近百里人煙稀少的無人區(qū)。</p>

這種情況你派多少兵馬？</p>

派少了就是去送肉，派多了，且不說楚州防守問題，僅僅是北伐軍后勤問題就夠喝一壺的了。</p>

“魏威彥，你怎么不說你拿下濟南府之后，再攻打大名府呢？”徐通判將手中書信遞還給藍師稷：“你若是真有能耐，那何妨沿著黃河北伐，攻邳州，下徐州？如若這樣，本官絕不二話，拼著被刺配崖州，也要盡起楚州之兵陪你走一趟。”</p>

魏勝不理言語中從嘲諷，只是搖了搖頭：“當年韓郡王三萬神武左軍，其中名將如云，都無法拿下邳州，更別說現(xiàn)在楚州只有一萬弱兵了?！?lt;/p>

“那恕我直言，你這北伐計劃簡直是異想天開，白日做夢！”徐通判也絲毫不客氣，直接出言否決。</p>

魏勝懶得反駁，抬眼去看藍知州。</p>

而對方低頭沉默不語。</p>

李公佐只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，沒有要說話的意思。</p>

一片寂靜中，劉淮終于忍不住了：“諸位上官，你們說官位，說大勢，說成敗，可曾想過北方的漢民？”</p>

徐通判頓時勃然：“劉大郎，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！”</p>

“我見漢兒簽軍生不如死，糾集數(shù)騎破營殺賊，論膽氣論心智論戰(zhàn)功，未必不能在諸位上官面前大聲說話，也未必不能在此刀前大聲說話！”</p>

說著，劉淮將手中捧著的長刀向上舉了舉。</p>

徐通判看著那把原屬于韓世忠的長刀，一時間啞口無言。</p>

劉淮繼續(xù)在堂中朗聲說道：“此時金賊聚兵于汴梁，正是后方空虛，進軍的好時機，只要我們能在一州立足，就可以聯(lián)結(jié)山東、中原、河北豪杰，共同反金！”</p>

“中原豪杰？哼，中原決無豪杰，若有，何不起而亡金？”徐通判見劉淮臉色一變，出言解釋道：“這可不是我說的，而是當朝宗正少卿史浩所言。不過我深以為然，中原豪杰，在靖康年間死了一批，在紹興十年死了一批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死到現(xiàn)在，早就死絕了！”</p>

這回輪到劉淮瞠目結(jié)舌了。</p>

當朝高官竟然會有這種言論，而且還流傳出來了。</p>

是個正常的朝廷，都會為了團結(jié)北方漢人而嚴肅處理以儆效尤吧？</p>

現(xiàn)在不止沒有對類似言論做駁斥或懲罰，反而傳播廣泛，以至于州郡官員都覺得很有道理是什么鬼？</p>

然而下一秒，劉淮已經(jīng)想明白了。</p>

這根本不是南宋朝廷想不想收復失地的問題，而是把金國境內(nèi)的漢人當不當人的問題！</p>

劉淮憤怒之余，腦中第一個浮現(xiàn)的竟然不是李鐵槍那張敦厚的臉，而是簽軍暴動時，第一個沖出大門，抱著兒子頭顱痛哭的干瘦老者。</p>

即使他在下一瞬就被踩死了。</p>

“藍府君，徐通判，我雖然不讀詩書，卻也知道一衣帶水。”劉淮再也按捺不住，語氣也變得激烈：“你們?yōu)榘傩崭改?，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？沒有豪杰又如何？難道不應該北伐，能救多少算多少嗎？就眼睜睜的看著中原被金賊蹂躪，你們對得起所讀的圣賢書嗎？”</p>

“夠了！”</p>

一直沉默不語的藍師稷猛然立起，戟指魏勝說道：“魏大刀，你家大郎所說，就是你想說的？！”</p>

“雖不是我說的，卻是我心中一直的念想。”魏勝面色不變，直視藍師稷的雙眼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