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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風而來的海鳥在天空中盤旋，低頭注視著下方，不時一個急落，只一掠便穩(wěn)穩(wěn)銜起一只螃蟹或是銀光閃閃的小魚。</p>

陳舟蹚著水貓著腰，笨手笨腳地在淺灘捕捉螃蟹，幾次嘗試均無收獲，只弄得滿身泥水，狼狽不堪。</p>

海鳥卻屢有斬獲，叼著獵物在天空中炫耀著，撲棱棱的扇翅聲使受挫的陳舟心里愈發(fā)不平衡。</p>

抬起一只胳膊遮擋陽光，他瞇著眼睛望著活躍的鳥群，想到自己還餓著肚子，不由得心生嫉妒，恨不得把它們從天上拽下來，搶去它們口中的獵物。</p>

老話講窮生奸計富長良心，腹內空空的陳舟壞腦筋一動，還真冒出來個鬼點子。</p>

他放棄了徒手捕獵，專心拾起石子來，只要看見海鳥銜起魚，便投擲石子去打。</p>

自幼生長在孤島的海鳥何曾見識過這種手段，不管打得著打不著，紛紛嚇得一邊側身躲閃一邊扯著嗓子鳴叫示警。</p>

這一開口，便正中陳舟下懷。</p>

他瞪大雙眼在淺灘盯著，只要見到海鳥口中的魚掉下去就快步去撿。</p>

鳥嘴叼過的魚蟹不像灘地水中的同類那般生龍活虎，落下去一摔筋疲骨軟，根本剩不下幾分撲騰的力氣，倒霉些的，砸在石頭上直接昏死過去，走到一旁，彎彎腰就能揀到。</p>

就這樣，靠著人類的智慧，陳舟的捕魚工作效率大漲，很快便收集到一兜子叫不出名字的小魚和十幾只缺胳膊少腿的螃蟹。</p>

頭頂，憤怒的海鳥依舊在聒噪地鳴叫，唾罵這無恥的強盜，卻又無可奈何，最多只能投擲幾坨不精準的“糞彈”攻擊。</p>

陳舟對海鳥的抗議置若罔聞，掂量著沉甸甸的外套，將袖子打了個結挎在肩上，帶著滿身魚腥味離開了巖灘。</p>

來到河畔，找了塊平坦的石頭攤開外套，看著這一堆大大小小的魚蟹，想到要把它們吃進肚子，陳舟猶豫著，不免覺得無從下口。</p>

他自幼在內陸長大，從小到大接觸最多的海鮮只有帶魚，面對這些陌生的食物，根本不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沒毒，到底能不能吃。</p>

可換個思路，總這樣瞻前顧后，也對不起自己付出的勞動，更對不起那些“熱情奉獻”的海鳥。</p>

再者說，海鳥吃了那么多魚，也沒見被毒死，都活蹦亂跳地在巖灘覓食呢，自己總不能這么倒霉，被一條魚毒死吧。</p>

事已至此，怎么說也不能因噎廢食。</p>

拿定主意，陳舟拔出小刀，蹲在河邊準備處理食材。</p>

捂在外套中許久，環(huán)境惡劣，又干又悶，這些本就半死不活的魚兒大多數都咽了氣，只剩幾個頑強的螃蟹吐著泡泡茍延殘喘。</p>

陳舟本就對螃蟹不感興趣，看它們缺胳膊少腿的仍然努力往外爬，不免動了惻隱之心，索性把死的活的螃蟹聚成一堆推河里去了，剩下幾十條小魚也足夠他飽餐一頓。</p>

將刀身浸入河中，洗去海水留下的鹽漬。</p>

陳舟手起刀落，利落地割掉頭尾，從腹部剖開魚身，掏出內臟，用河水沖刷干凈，便放在石上以待食用。</p>

沒多大會兒，小魚都處理完畢，整整齊齊碼放在石面上，鱗片銀光燦燦，倒頗有幾分壯觀，起碼看起來比蜜餞更像正經食物。</p>

伸出兩指捏起一條最小的魚，陳舟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品嘗起來。</p>

這沒有蘸料的粗制生魚片的味道倒不像他想象中那樣糟糕。</p>

可能因為剛死不久，魚肉很是鮮嫩，稍有些脆感，腥味雖大，又在舌尖散發(fā)著淡淡的咸甜，大體不令人生厭，就是魚刺和細鱗非常影響口感。</p>

呸，呸呸……</p>

連吐幾口唾沫，擦去嘴角的魚鱗，陳舟吸取教訓，用刀把剩下的魚都細細地切成薄片，奢侈地將魚刺和帶有魚鱗的部分丟掉，然后一片片往嘴里塞，盡量快速地吞咽進肚子。</p>

生魚肉腥味很重，當累積得難以忍受時，陳舟便掏出剩下的蜜餞，用那股更濃厚的甜膩來遮掩魚肉的腥氣。</p>

不過就算搭配著蜜餞吃，幾條下肚也會使他心生抗拒，魚肉進嘴便本能地想往外吐。</p>

每到這時，陳舟就會休息一會兒，點河水漱漱口，然后繼續(xù)和食物較勁。</p>

就這樣一條接一條，石面上的小魚越來越少，陳舟也漸漸有了飽腹感。</p>

攪碎的生魚片經過食道抵達胃腸，被胃酸分解后進入小腸大腸，營養(yǎng)物質層層過濾層層吸收，轉化成能量涌入軀干。</p>

攥了攥拳，感受著肌肉的收縮與舒張，壓在陳舟心頭那塊巨石總算被卸下了。</p>

他知道自己恢復了體力，便催生出幾分底氣。</p>

這些體力雖不及體能最充沛的時候，卻也足夠支撐他蹚過沙灘，泅過幾百米的淺海，再抓住船頭桅鏈上垂下的繩子攀上前艙。</p>

無論如何，最糟的時候都過去了。</p>

咽下最后一塊蜜餞，體會著口腔中漸已適應的甜膩與苦澀，收好魯濱遜死魚味的外套和小刀，陳舟步履緩慢且堅定地走向山坡。</p>

令他憂慮的事還有許多。</p>

生水中的細菌；蜜餞中的有害物質；魚肉中的寄生蟲；海上的風浪；海水中有毒的水母海蛇以及腸胃這個隨時會爆炸的不穩(wěn)定因子。</p>

但世事不可能總是十全十美。</p>

他沒有改變一切的能力，只是在不同的道路間做著選擇——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壞的選擇。</p>

對陳舟而言，人生一貫如此。</p>

此前的二十五年間他順應長輩和生活做過許多違心的選擇，那些選擇至今仍看不出好壞，他平庸的生活卻與這些選擇密切相關。</p>

眼下，他再也不用背負責任與人情，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，做下的每一件事都由自己決定。</p>

無論結果怎樣，光是這點就勝過從前太多了。</p>

來到坡上，從矮草間拾起鞋子衣物，照例系上布條，走向海灘。</p>

正午過后，潮水會退的很遠，這樣明媚的天氣，老遠就能看見擱淺的商船，涉過淺水，登了船，這個挑戰(zhàn)的難度就會驟降，與那72萬的距離也會大大縮減。</p>

一屁股坐在溫熱的沙灘上，遙望商船，陳舟掏出《魯濱遜漂流記》翻閱起來。</p>

他現(xiàn)在唯一需要做的只有等待，等待退潮，等待登船的最佳時機出現(xiàn)。</p>

然而同樣是等待，此時此刻的等待卻要比水泥廠中的等待更值得期待，也更有趣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