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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知知把艾草放下，后面跑來的薛澈也喘著氣來了。</p>

兩個人都跑得額頭出了汗，臉上紅紅的。</p>

蘇知知頭上的小花苞發(fā)髻都松散了一點。</p>

倉庫里的婦人們本來在陌生的村莊過夜，都有點緊張，害怕夜里可能會發(fā)生的一切危險。</p>

但看見兩個冰雪可愛的孩子抱著艾草跑來，精神稍微放松了些。</p>

有個睡在門邊的瘦弱姑娘站起來，走過來幫蘇知知整理頭發(fā)：</p>

“你看看，頭發(fā)都跑亂了，姐姐幫你扎好?！?lt;/p>

她的手臂和手指都很細(xì)，扎頭發(fā)的動作熟練又靈巧，十指翻飛，眨眼間就幫蘇知知整理好了頭發(fā)。</p>

蘇知知乖乖地站著不動：</p>

“我娘也說我老是跑亂頭發(fā)。等我再長大一點，我就要自己梳頭發(fā)了?！?lt;/p>

重新扎好的發(fā)髻圓圓的，像個小包子。</p>

一滴眼淚砸在上面。</p>

給蘇知知扎頭發(fā)的姑娘咬著唇，眼淚直直地從往下墜。</p>

她有個妹妹，又笨又可愛，總是纏著她扎頭發(fā)。</p>

眼前的小姑娘說以后長大會自己梳頭發(fā)。</p>

可是自己的妹妹死在了路上，連墳都沒有一座，再也長不大了。</p>

她捂著嘴不想發(fā)出聲音，卻哽咽得一聲比一聲厲害，連眼皮都皺得發(fā)顫。</p>

蘇知知張開手抱住了她，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。</p>

倉庫這一刻很安靜，很多人都紅了眼。</p>

薛澈心里堵了一塊石頭，悶得發(fā)慌，他開口問：</p>

“黔中那邊為何要造反？如果不造反的話，你們就可以好好過日子，不用這樣流離失所了?！?lt;/p>

他以前在京城，雖無父母，卻錦衣玉食，從未親眼見人間疾苦。</p>

他的問題一出口，屋內(nèi)有幾個紅眼的嬸子猝然大笑起來：</p>

“哈哈哈哈……為什么造反……”</p>

她們嘶啞地笑得伏在地上，以手握拳捶地：</p>

“男娃娃問得好啊……”</p>

“無飯可吃，無衣可穿，無藥醫(yī)病，哪里有好日子？這樣的日子，誰人不反？”</p>

“我們家里老母幼兒餓死，憑什么那些狗官奸商享富貴日子？”</p>

“他們也該一起下陰間，誰都別好過……”</p>

哭聲和笑聲在倉庫里一點點蔓延。</p>

薛澈只覺得心口堵著的那塊巨石被耳邊的哭聲撞得粉碎，連身體都因這種無言的沖擊而顫栗。</p>

無飯可吃，無衣可穿，無藥醫(yī)病。</p>

他知道民間有疾苦，但第一次見證這樣赤裸裸的傷痛和無望。</p>

花二娘和虞大夫在門外聽見了動靜，沒有進去打擾，只是幫忙點燃了薛澈放在門口的艾草。</p>

煙霧飄進倉庫里。</p>

朦朦朧朧的，像溫柔和緩的夢境。</p>

哭聲和笑聲小了下去，逐漸響起了呼嚕聲。</p>

蘇知知和薛澈從倉庫里走出來，臉上都沒有笑容。</p>

夜空繁星漫天。</p>

有無數(shù)雙眼睛凝視大地。</p>

分開前，薛澈忽然扭頭對蘇知知說：</p>

“知知，你說的對。”</p>

蘇知知：“什么對？”</p>

薛澈：“有的人不會做官，就該換一批人做官。有的人做不好貴人，就該換一批人去做貴人?！?lt;/p>

蘇知知也不記得自己隨口說過的每句話，但她想起了書院里學(xué)過的一首詩：</p>

“春種一粒粟，</p>

秋收萬顆子。</p>

四海無閑田，</p>

農(nóng)夫猶餓死。”①</p>

童稚的聲音被夜風(fēng)吹散。</p>

倉庫角落里躺著的魏大栓，在一片呼嚕聲中翻了個身子。</p>

面朝墻壁，老淚縱橫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