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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場賓客紛紛看向錢明逸，有的面露恍然、有的似笑非笑，亦有眼瞼低垂仿佛充耳不聞?wù)摺?lt;/p>

稍等數(shù)息，錢明逸換了種口吻問道：“今日有則消息，以雷霆之勢席卷城中，大小府衙、街頭巷尾，皆在談?wù)?，卻不知諸位臣僚可曾聽說？”</p>

在座諸賓客神色各異，相視不語，殿中侍御史劉元瑜似笑非笑道：“莫非是那句……誰道僅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？”</p>

“然也！”錢明逸撫掌道，隨即掃視在場臣僚。</p>

宴中諸位大臣再次相視左右，并未急著表態(tài)，侍御史知雜事李兌淡淡道：“無知廝兒之論罷了?！?lt;/p>

聽到這話，屋內(nèi)眾賓客臉上并無疑惑之色，顯然他們都猜到傳出這話的“趙指揮使”究竟是何人。</p>

錢明逸笑著道：“李丞雜所言……倒也不錯。但就這么聽之任之？這合適么？”</p>

話音剛落，就聽有人冷淡道：“錢內(nèi)翰今日宴請我等，究竟想做什么，不妨直言?！?lt;/p>

眾人轉(zhuǎn)頭看去，發(fā)現(xiàn)說話的正是殿中侍御史張裪。</p>

見眾人神色各異地看向自己，錢明逸干笑兩聲道：“素聞張侍御史剛正耿直……”</p>

他正要夸對方幾句，沒想到張裪卻不領(lǐng)情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，這令他有些沒趣，咳嗽一聲直言道：“也罷，錢某索性便直說了?！瓿跆飕F(xiàn)異相、又逢河北水害，當(dāng)時我便懷疑有妖邪出世，果然，不過幾日那廝兒便至汴京，以一份偽圖得見圣顏，不知如何妖言哄騙，騙得官家對其深信不疑，違背朝制以七品階官相授，縱使殿試狀元亦遠遠不及，諸位難道不覺得不妥么？”</p>

在座諸人相視一眼，隨即看向文彥博、龐籍、高若訥三人。</p>

這能怪我？</p>

高若訥心中暗罵，瞥了一眼文彥博。</p>

原來當(dāng)日官家授趙旸尚書工部員外郎之官時，政事堂眾人亦有表決：除首相陳執(zhí)中當(dāng)時顏面掃地，回家裝病，文彥博、龐籍、宋庠三人皆表示認同，單他高若訥一人反對無濟于事。</p>

期間，龐籍也在暗暗觀察文彥博，猜測后者心中是否后悔。</p>

反正他龐籍不后悔，他甚至都不覺得那小子喊出“誰道僅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”有什么問題，畢竟他與不少武官的關(guān)系還是挺不錯的。</p>

比如種世衡——種世衡曾經(jīng)是他的下屬。</p>

就在宴會氣氛逐漸變得僵冷之際，殿中侍御史劉元瑜笑著幫腔道：“初登仕途便領(lǐng)七品官階……虧此子還在官家面前舉薦范相公，若范相公在朝，豈能容得這等事？”</p>

不少人紛紛點頭附和：別人蔭補大多都是領(lǐng)個剛剛?cè)肫冯A的官，那小子倒好，直跨正七品下，一口氣跨了常人需用近二十年磨勘才能達到的官位，這不叫違制，何謂違制？</p>

此時又聽錢明逸一臉痛心道：“若這廝兒懂得知恩，就此報國效君，還則罷了，可諸位瞧瞧這廝兒都做了些什么？大鬧開封府，當(dāng)庭羞辱錢某也就算了，朝議這等大事，他竟也敢攪亂，再度當(dāng)眾羞辱錢某；而如今，更是夸口說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……我大宋自太宗定制，以文御武，他卻要抬高武人，莫非要重現(xiàn)唐末亂局？”</p>

在座諸人紛紛色變。</p>

唐末五代十國，那絕對是他們這些士大夫不愿提及的亂象，那時的士大夫階層活得連狗都不如，只能任憑武夫騎在頭上，稍不順心便遭武人打殺，縱然只是一個兵卒也不敢得罪，怕惹來滅族、屠家之禍。</p>

在座諸人的祖先算是比較幸存的，因為僥幸活了下來，但那時更多的士大夫家族卻慘遭武人搶掠、屠戮，正所謂物傷其類、其心也悲，他們這些宋朝的士大夫豈會不恨唐末武夫？</p>

自然是恨！</p>

同時他們也懼，畏懼大宋重現(xiàn)唐末的亂局，恐懼自己及家族重遭噩運，畢竟此時距離宋太祖平亂立國也不過八十年，那時期的人有不少還活著，將當(dāng)時的亂象告知兒孫，甚至是描述他祖輩、父輩時的亂象，唐末亂象造成的陰影尚未被世人淡忘。</p>

因此錢明逸一提此事，宴間眾人個個色變，哪怕是對武人并無偏見的龐籍，也未反駁。</p>

皆是武夫咎由自?。?lt;/p>

若非唐末武夫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，他大宋有何至于重文抑武？</p>

如今武夫想要翻身？絕無可能！</p>

這幾乎是朝野所有士大夫的共識。</p>

“果真乃妖星也！”</p>

侍御史李兌恨恨開罵，不少人紛紛開口附和。</p>

錢明逸見此暗喜，故作正義凜然道：“我有心勸諫官家，但諸位臣僚也看到了，這妖星不知使了什么邪法蒙蔽了官家，使官家對其言聽計從，僅我一人恐斗他不過，懇請諸位臣僚與我一同上奏規(guī)諫，勸諫官家逐此妖星、重回正途，若能如此，誠天下之幸、萬民之幸！”</p>

話音剛落，侍御史劉元瑜便贊同道：“好，就一同上諫……”</p>

數(shù)人紛紛開口贊同。</p>

就在這時，同為殿中侍御史的張裪冷哼一聲道：“來時我就猜到宴無好宴，不曾想果真如此！”</p>

他目視錢明逸冷冷道：“日食僅天象也，自古以來有之；河北水害亦不過天災(zāi)，歷朝歷代皆有，錢內(nèi)翰將其歸罪于所謂妖星，豈不荒唐？……妖星不妖星的，我未見到，但我知此子曾在街上為民抱不平，為此不惜得罪張堯佐，此妖邪所為也？……錢內(nèi)翰屢屢稱此子大鬧開封府，然是非曲直我等皆知，不過錢內(nèi)翰憤恨此子勸官家召范相公回京，欲加報復(fù)罷了。只是錢內(nèi)翰沒有料到，此子居然那般受到官家信賴，以至報復(fù)不成，反遭羞辱……今日錢內(nèi)翰宴請我等，我也能猜到一二，不過是明日又設(shè)早朝，恐再遭此子戲耍，顏面盡失，故請我等前來，編織罪名，欲令我等為你助也！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見張裪直言拆穿，錢明逸面色難看，恨聲道：“此子抬高武人，欲壞我大宋根基，重現(xiàn)唐末亂象，張侍御史何以看不明白？”</p>

張裪冷笑道：“錢內(nèi)翰莫要欺我，據(jù)我所知，此子不過激勵軍士，稱保家衛(wèi)國、流血犧牲者為好漢兒，這并不為過。若有朝一日我果真見他如錢內(nèi)翰所言，欲壞我大宋根基，介時我縱使豁出命也要除去他，但眼下……我只瞧見錢內(nèi)翰勾連臺諫，欲以私心害人……”</p>

“張侍御史莫不是要學(xué)陳相公，欲投妖星以圖升官吶？”劉元瑜似笑非笑道。</p>

“哈哈！”張裪大笑著起身道：“劉侍御史不必費心編造罪名，我早不愿與你等為伍，明日早朝我便上奏官家，請遷外任?！?lt;/p>

“……”</p>

非但劉元瑜、錢明逸瞠目，在座諸人也是一呆。</p>

只見張裪冷笑離席，目光輕蔑掃過屋內(nèi)眾人，冷笑道：“諸位好自為之吧！”</p>

說罷，他拂袖而去，留下眾人面面相覷。</p>

“張侍御史，且勿要沖動……”</p>

龐籍見機站起，假意追趕張裪而去。</p>

“龐相公，我與你一同去勸……”</p>

監(jiān)察御史陳旭高呼一聲，亦趁機離席。</p>

“稍等，我亦同去勸張侍御史?！?lt;/p>

同為監(jiān)察御史的張擇行、張中庸、彭思永也紛紛效仿離去。</p>

一下走了六個人，錢明逸氣得暗暗咬牙。</p>

不過再一看剩下的十三人尚坐在席中，他心中稍安。</p>

雖說他也明白這些人留下并不代表就會答應(yīng)與他一同上諫，但只要有一半人愿意相助，這聲勢就不得了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