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奉天殿內(nèi)，死一般的寂靜。</p>

天幕上那血腥暴烈的畫面，群臣失控的狂怒，監(jiān)國倉皇的怯懦，于謙力挽狂瀾的決斷……如同一記記重錘，狠狠砸在洪武君臣的心上。</p>

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之上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沒有震怒，沒有驚詫，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欠奉。只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，倒映著天幕上尚未消散的血色，冰冷得讓人心悸。</p>

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右手，食指無意識地、極其緩慢地、一下一下地叩擊著堅硬的紫檀木，發(fā)出沉悶而規(guī)律的“篤……篤……篤……”聲，仿佛在敲打著某種無形的節(jié)拍。這聲音在寂靜的大殿里異常清晰，敲得人心頭發(fā)緊。</p>

他的左手，則緩緩地、如同撫摸情人般，撫過腰間玉帶上懸掛的那柄鯊魚皮鞘、金吞口的佩刀刀柄。指尖感受著那冰冷堅硬、象征著無上皇權(quán)的觸感。</p>

“呵呵……”一聲極低、極輕、幾乎微不可聞的冷笑，從朱元璋的鼻腔里哼出。</p>

他看到了什么？看到了那些臣子圍毆馬順、王山的瘋狂嗎？是，但更深層的東西，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帝王之心。</p>

這哪里僅僅是在打兩個閹黨爪牙？這分明是在打他朱家的臉！是在打那個站在王振身后、寵信奸佞、導(dǎo)致土木堡慘敗、自己被俘的皇帝朱祁鎮(zhèn)的臉！更是對皇權(quán)尊嚴(yán)赤裸裸的踐踏和挑戰(zhàn)！</p>

一股冰冷的戾氣在他胸中翻涌。若是在他的洪武朝，誰敢如此？午門之外，早已是尸橫遍野，血流成河！</p>

然而，這股戾氣只升騰了一瞬，便被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自嘲的清醒壓了下去。</p>

他朱元璋可以給兒子朱標(biāo)、給孫子朱允炆留下一個“拔光了刺的槐樹條”——一個看似溫和無害的朝廷架構(gòu)，削掉藩王的爪牙，壓制勛貴的野心。但是……他終究無法將這柄名為“皇權(quán)”的刀徹底磨平！</p>

刀，終究是刀。落在雄主手中，如他朱元璋，如天幕里那個未來的“永樂大帝”朱棣，便是震懾天下、披荊斬棘的利器，是皇權(quán)最堅實的屏障。</p>

但若落在庸主、昏君手中，如朱允炆，如這個被俘的朱祁鎮(zhèn)，這柄鋒利的刀，非但不能護主，反而會反噬自身，被他人輕易奪去，甚至……反過來割傷執(zhí)刀者自己！</p>

王振的權(quán)柄從何而來？錦衣衛(wèi)的兇焰因誰而起？不就是那把“刀”被昏聵的皇帝親手遞出去的嗎？午門外的血，看似是閹黨之血，實則源頭，是皇帝的無能！是皇權(quán)的失控！</p>

朱元璋的目光，如同冰冷的探針，緩緩掃過階下肅立的文武群臣。最終，那深邃無比、仿佛看透了過去與未來的目光，在同樣面色凝重、眼神復(fù)雜的朱棣臉上，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。</p>

朱元璋那冰冷的目光掃過，如同無形的寒流席卷了整個奉天殿。</p>

階下，那些跟隨朱元璋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開國勛貴們——魏國公徐達、長興侯耿炳文、定遠侯王弼，甚至包括剛剛經(jīng)歷了“小黑屋”敲打、桀驁之氣稍斂的藍玉——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。</p>

他們的內(nèi)心，早已隨著天幕中群臣圍毆馬順、王山的畫面而掀起了滔天巨浪！</p>

痛快！太痛快了！尤其是看到那個飛揚跋扈、象征著皇帝鷹犬的錦衣衛(wèi)指揮使馬順被打成一灘爛泥，一股壓抑了許久的、源自對洪武二十六年“藍玉案”中錦衣衛(wèi)羅織罪名、肆意構(gòu)陷的恐懼與憎恨，幾乎要沖破胸膛，化為一聲響徹云霄的“打得好”！</p>

徐達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，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耿炳文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，似乎想笑，又強行壓下。王弼眼中閃過一絲快意，但隨即垂下眼簾。</p>

然而，沒有一個人敢出聲。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。</p>

因為那兩位“始作俑者”——一手締造了大明特務(wù)政治根基的太祖朱元璋，以及未來將錦衣衛(wèi)、東廠推向權(quán)力巔峰的永樂大帝朱棣——此刻就高踞于奉天殿內(nèi)，如同兩座沉默的火山。</p>

朱元璋那撫刀的動作，那冰冷如實質(zhì)的目光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們：妄議“廠衛(wèi)”，便是妄議皇權(quán)本身！</p>

藍玉站在武將隊列的前端，頭顱微垂，仿佛在專注地看著腳下光潔的金磚。但他那寬大的袍袖下，指甲已經(jīng)深深地、狠狠地?fù)高M了掌心！一絲細(xì)微的、帶著鐵銹味的溫?zé)幔娜粷B出。</p>

天幕上馬順血肉模糊的尸體，與他腦海中那些被錦衣衛(wèi)構(gòu)陷、屈打成招、最終滿門抄斬的袍澤身影重疊在一起。</p>

那股洶涌的恨意和復(fù)仇般的快感，如同巖漿在他血管里奔流，燒得他渾身顫抖！他想放聲大笑，想振臂高呼！但他不能。他甚至不敢讓一絲一毫的異樣情緒泄露在臉上。</p>

剛剛那場“小黑屋”里的“談心”，朱元璋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，還有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“涼國公，好自為之”，如同最堅固的枷鎖，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，壓彎了他的脊梁。</p>

他只能死死地咬著牙，用指甲刺破掌心的劇痛，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，保持沉默。臉上的肌肉繃得如同巖石，只有太陽穴在突突地狂跳。</p>

整個奉天殿，陷入一種極度壓抑的死寂。</p>

天幕上，于謙正扶著驚魂未定的朱祁鈺，宣布著對“忠義之臣”的赦免。</p>

而洪武的殿堂內(nèi)，只有朱元璋指節(jié)叩擊龍椅的“篤篤”聲，如同敲打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(jīng)上，余音裊裊，帶著血腥與權(quán)力的冰冷回響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