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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，他再也支撐不住，“撲通”一聲重重磕下頭去，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土地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，涕淚橫流，聲音凄惶絕望：</p>

“臣……臣罪該萬死！萬死！生殺……生殺惟陛下命！惟陛下命啊！”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，將生死完全寄托于皇帝的“仁慈”。</p>

朱瞻基看著腳下?lián)u尾乞憐的親叔叔，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，有厭惡，有鄙夷，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。他沉默片刻，開口道：</p>

“取紙筆來?！?lt;/p>

內(nèi)侍立刻奉上。</p>

“寫下書信，召你諸子，即刻出城，隨朕同歸京師?！敝煺盎穆曇魩е蝗葜靡傻耐?，“朕，準你一家團聚?！?lt;/p>

此言一出，如同赦令！朱高煦如蒙大赦，連連叩首：“謝陛下天恩！謝陛下天恩！”他手忙腳亂地抓起筆，幾乎是趴在地上，哆哆嗦嗦地寫起了召子歸降的家書。</p>

接著，朱瞻基環(huán)視群臣和樂安城，聲音陡然轉厲：“漢王之亂，罪在首惡數(shù)人！倡逆者王斌等，即刻拿下，押送京師，交錦衣衛(wèi)嚴審！其余城中官民將士，凡被脅迫附逆者，一概赦免，不予追究！”</p>

“令陽武侯薛祿，全權巡撫樂安，安撫軍民，整肅防務！即日起，改樂安州為——武定州！昭示天下，以武止戈，定國安邦！”</p>

旨意下達，干凈利落。既嚴懲首惡，又迅速安定人心。一場看似可能燎原的藩王之亂，竟在宣德皇帝御駕親征的煌煌天威和精準施策下，消弭于無形。</p>

洪武朝堂上，一直屏息凝神觀看的君臣們，終于長長地、不約而同地吁出了一口濁氣。</p>

江西分宜，小院秋深。</p>

黃子澄枯坐院中，看著天幕上朱高煦匍匐乞降、宣德帝從容定亂的一幕。手中那份宣告他此生功名盡革、永不得敘用的朝廷邸報，早已被攥得皺爛不堪。冰涼的秋風吹過他花白的鬢角，帶來刺骨的寒意。</p>

“御駕親征……當機立斷……懷柔安眾……”他口中喃喃，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鈍刀，狠狠切割著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。眼前宣德帝英武果決的身影，與建文帝蒼白優(yōu)柔的面容重疊、對比，巨大的諷刺感幾乎讓他窒息。</p>

“若……若建文天子有此膽魄與擔當……”黃湜的聲音干澀嘶啞，充滿了無盡的不甘與悲涼，“親率王師，直抵北平城下！以天子之威臨之，以社稷大義諭之！何須鏖戰(zhàn)四年，伏尸百萬？！那燕逆朱棣，縱有梟雄之志，面對煌煌天威、六軍齊發(fā)，難道真敢如這朱高煦一般，頑抗到底？恐怕……恐怕亦會如這朱高煦一般，為保闔家性命，開城……納降！”</p>

這個他曾經(jīng)不敢深想、或者說潛意識里拒絕承認的可能性，此刻在天幕的映照下，變得如此清晰，如此錐心刺骨！</p>

他猛地一拍石桌，震得落葉紛飛，老淚縱橫：“晚了！都晚了！一步錯，步步錯！建文非宣德，我黃湜……亦非此世之黃子澄了！”他看著手中那廢黜功名的邸報，慘笑一聲，將其狠狠擲于風中。</p>

此世，廟堂之高，已永無他黃子澄立錐之地！他只能在這小院之中，看著天幕，咀嚼著隔世的遺憾與悔恨，了此殘生。</p>

南京奉天殿內(nèi)，太子朱標目光久久停留在天幕上宣德帝朱瞻基那沉穩(wěn)的身影上。他眉宇間凝聚的沉重，似乎被天幕透進來的光線驅散了些許，一絲明悟如同清泉，滌蕩著心中的陰霾。</p>

“天幕昭示……靖難……漢王之亂……”朱標低聲自語，眼神變得無比清明，“禍根……不在藩王權重，而在……后繼之君！”</p>

他抬起頭，望向那位以鐵腕著稱的父皇，也看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：“只要……只要孤能承繼大統(tǒng)，縱使如高熾侄兒（明仁宗朱高熾）般只在位數(shù)月……”</p>

他的聲音堅定起來，帶著一種撥云見日的決心，“只要所選繼嗣，非允炆這般優(yōu)柔寡斷、進退失據(jù)之人！只要后繼之君，能有宣德半分膽識與果決，能擔得起這萬里河山！則我大明……當可免靖難血劫，再無藩王作亂之憂！”</p>

這一刻，朱標心中關于未來繼承人的模糊輪廓，驟然清晰。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，再成為另一個“建文”！</p>

燕王府涼亭內(nèi)。</p>

天幕之光柔和，卻驅不散徐妙云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憂色。她懷抱剛滿兩月、尚在襁褓中的次子朱高煦。小家伙睡得正酣，小臉粉嫩，全然不知天幕上正上演著他未來身敗名裂、搖尾乞降的慘劇。</p>

徐妙云的目光，一會兒落在天幕上那個狼狽不堪、跪地求饒的“漢王朱高煦”身上，一會兒又低頭凝視懷中這咂著小嘴、純凈無邪的嬰孩。巨大的割裂感讓她心如刀絞，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，無聲地滑落，滴在嬰兒柔軟的襁褓上，洇開一小片深色。</p>

“煦兒……我的煦兒……”她哽咽著，將臉頰輕輕貼在孩子溫熱的額頭上，仿佛要將這小小的生命融入骨血之中。什么王圖霸業(yè)，什么赫赫戰(zhàn)功，此刻在她心中都化作了最卑微的祈求。</p>

“娘不要你做什么漢王……不要你學你父王征戰(zhàn)沙場……”徐妙云的聲音輕顫，帶著母親最深的祈愿，“娘只要你……活著。平平安安地活著……像現(xiàn)在這樣，睡在娘懷里……就好?！?lt;/p>

她抬起淚眼，望向窗外懸空的天幕，望向那樂安城焚書的火光和最終跪地的身影，又低頭看著懷中沉睡的嬰兒，將孩子抱得更緊，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，隔絕那宿命般殘酷的未來。只要能護住這孩子一條命，她徐妙云，愿意付出任何代價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