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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死如歸的鐵氏父子

河南鄧州。</p>

鐵家的小院不大，卻收拾得干凈利落。</p>

鐵仲名，這個有著明顯色目人深邃眼窩、顴骨略高的中年男子，此刻卻像一尊被驟然抽空了魂魄的泥塑。</p>

天幕上，每一個牌位上“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圣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神位”的金色大字，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刺眼的光芒，也像燒紅的烙鐵，狠狠燙在鐵仲名的心頭！</p>

“轟隆——！”那并非真實的炮聲，而是鐵仲名腦海中天塌地陷的巨響。</p>

完了……全完了！</p>

他鐵仲名祖上輾轉(zhuǎn)流離，好不容易在大明扎下根，憑著幾分機敏和謹小慎微，做些不大不小的生意，勉強擠進了體面人的行列。</p>

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和指望，就是自己那個年僅十四歲便已考入縣學(xué)、聰慧過人的獨子鐵鉉！指望著兒子讀書上進，考取功名，光宗耀祖，徹底洗脫色目人后裔那點若有若無的隔閡，真正融入這大明天下。</p>

可現(xiàn)在……天幕昭示的未來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，將所有的希望和小心翼翼構(gòu)筑的生活捅得粉碎！</p>

那濟南城頭，用太祖神牌阻擋燕王炮火的鐵鉉……不就是他兒子嗎？！那個膽大包天、一心要置燕王于死地、如今更是犯下褻瀆太祖神位這等彌天大罪的鐵鉉！</p>

鐵仲名眼前發(fā)黑，仿佛看到了南京城詔獄那陰森可怖的牢門，看到了剮人如切魚肉的刑場，看到了妻兒老小、宗族親朋在劊子手屠刀下哀嚎倒下的慘景……</p>

九族！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！藍玉那等開國勛貴，天幕上不也落得剝皮實草、三族盡滅的下場？他鐵家，又算得了什么？螻蟻！連螻蟻都不如！</p>

跑？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絕望掐滅。洪武爺坐鎮(zhèn)的天下，早已是鐵桶江山！驛站遍布，路引嚴查，海捕文書一旦發(fā)出，便是插翅難飛！更何況，又能跑到哪里去？色目人的身份，此刻更是催命符！</p>

“爹？”一個清朗中帶著少年人特有朝氣的嗓音從身后傳來。</p>

鐵仲名渾身劇震，如同被針扎了一般猛地扭過頭。</p>

鐵鉉站在書房門口，身上還穿著縣學(xué)生員的青色襕衫，身形略顯單薄，卻站得筆直。</p>

此刻，他那張繼承了父親幾分異域輪廓、卻更顯清俊文雅的臉上，沒有父親那般的驚惶欲絕，反而籠罩著一層異樣的紅暈，一雙眸子亮得驚人，正直直地望著天幕上那懸掛神牌、指揮若定的“自己”。</p>

“爹，您看！”鐵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激動，他伸手指著天幕，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，卻不是害怕，“那是兒子！未來的兒子！他在守濟南！他在守太祖爺?shù)慕缴琊?！燕王起兵名為‘靖難’，實為篡逆！兒子懸掛太祖神牌，阻其兵鋒，使其不敢褻瀆先帝！此乃大忠！大義！縱使粉身碎骨，亦是死得其所！青史之上，必有兒子一席之地！”</p>

少年的話語擲地有聲，在死寂的小院里回蕩，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純粹與赤誠。</p>

他仿佛完全沒意識到“粉身碎骨”、“青史留名”這些詞背后所代表的恐怖現(xiàn)實——那意味著他和他所有親人的鮮血，將染紅史書的某一頁。</p>

鐵仲名看著兒子那張被理想主義光芒籠罩的臉龐，聽著他這番理直氣壯、甚至帶著幾分驕傲的宣言，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，眼前金星亂冒。</p>

他哆嗦著嘴唇，想罵，想哭，想一巴掌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打醒，可身體卻僵硬得動彈不得。</p>

“你……你懂什么！”鐵仲名終于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破碎的聲音，帶著哭腔，充滿了絕望的恐懼，“那是燕王！是陛下的親兒子！是龍子龍孫！你……你這是螳臂當車！是自尋死路！還要連累全家、全族給你陪葬??！九族！九族你懂不懂？！”</p>

他猛地捶打著自己毫無知覺的大腿，涕淚橫流，“你讀書讀傻了？忠義忠義！忠義能當飯吃？能保住腦袋嗎？！藍玉……藍玉侯爺?shù)南聢瞿銢]看到嗎？！”</p>

鐵鉉看著父親痛苦扭曲的臉，眼中閃過一絲不忍，但少年人的倔強和那被天幕點燃的、對忠臣義士形象的向往瞬間壓倒了這絲不忍。</p>

他挺直了稚嫩的脊梁，下巴微微揚起，聲音依舊清亮，卻多了幾分超越年齡的決絕：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