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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2【生死安足論】

廳內(nèi)一片靜謐，里間傳來的聲響顯得格外刺耳。</p>

這一刻薛淮明顯從徐徽臉上看到驚懼的情緒。</p>

如此一來，里間那人的身份不言自明。</p>

當(dāng)里間那扇門被推開，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邁步而出，他便是當(dāng)今天子的第五子，代王姜昶。</p>

薛淮抬眼望去，時年十八歲的代王身量頎長挺拔，面色是一種久居深宮的冷白，鴉羽似的烏發(fā)以一根素銀簪松松束起，幾縷碎發(fā)垂落額前，襯得眉眼愈發(fā)陰郁。</p>

他今日著常服外出，一襲青金藍(lán)錦長袍，領(lǐng)緣與袖口鑲一指寬的紫貂毛，既抵十一月的寒意，亦顯親王尊榮。腰間束玄色鎏金革帶，懸一枚羊脂蟠龍佩，袍擺銀線暗繡云紋，行動間流光隱現(xiàn)。</p>

這般華貴裝束本應(yīng)襯出少年英氣，卻因他眉宇間沉積的陰郁，反透出金玉裹煞的詭譎之氣。</p>

從他出現(xiàn)開始，徐徽便垂首低眉，連大氣也不敢喘。</p>

代王來到桌邊坐下，抬眼看向徐徽道：“沒用的廢物，還不滾？”</p>

徐徽心驚膽戰(zhàn)地告罪退下，仿佛遲一瞬就會身首異處。</p>

代王陰鷙的視線掃過桌上的兩個信封，幽幽道：“薛編修一身正氣，風(fēng)姿如松柏凜凜，果然名不虛傳?！?lt;/p>

先前徐徽為了拉攏薛淮，好話像不要錢一般撒出來，險些把薛淮夸成大燕朝廷唯一的良心，而且神態(tài)和語氣極其真誠，只是他這番恭維來得莫名其妙，就算薛淮沒有兩世為人的閱歷，也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哄騙。</p>

如今代王說著同樣的話，嘲諷之意卻顯露無疑，一方面是因?yàn)榉讲叛礇Q絕的態(tài)度觸怒了他，另一方面則是他身為親王，委實(shí)沒有把薛淮這個翰林院編修放在眼里。</p>

若非徐徽苦苦勸說，代王壓根不覺得有今日一行這個必要。</p>

就算他什么都不做，難道沈望和薛淮師徒二人就敢把矛頭指向代王府？</p>

薛淮依舊站在原地，他面無表情地說道：“王爺謬贊，臣不過是謹(jǐn)遵圣上教諭，不敢違逆朝廷法度?！?lt;/p>

聽到他搬出宮里的天子，代王終于舍得轉(zhuǎn)頭正眼看向這個與他同齡的清貴翰林。</p>

只見薛淮身形挺拔如青竹，肩背繃直卻不顯僵硬，仿佛翰林院青袍鷺鷥補(bǔ)服下裹著的不是血肉，而是一身寧折不彎的風(fēng)骨。</p>

雖說囿于尊卑之別，薛淮無法和代王平起平坐，但他臉上既無徐徽那樣的諂媚惶恐，亦無刻意倨傲，只以“謹(jǐn)遵圣諭”四字構(gòu)筑起一道冰封的壁壘，將一切拉攏或威脅隔絕在外。</p>

“違逆朝廷法度？”</p>

代王嗤笑一聲，問道：“本王倒想聽聽，今日如何讓你違逆了朝廷法度。”</p>

薛淮心如止水，字字如刀：“既然王爺想聽，臣就分說一二。”</p>

“首先，徐長史既有工部屯田司官員的罪證卻不稟明朝廷，按照《大燕律》的公式律和斷獄這兩篇里的規(guī)定，徐長史已經(jīng)犯下隱匿之罪。”</p>

“其次，徐長史意欲強(qiáng)塞給我一間價值不菲的門面，按照《大燕律》中受贓篇的規(guī)定，官吏受財枉法，輕則杖刑重則流放，行賄者同罪，而徐長史作為王府長史需要罪加二等。”</p>

“最后——”</p>

薛淮微微一頓，直視代王的雙眼說道：“王爺雖貴為親王，卻無陛下授予觀政之權(quán)，因此不得干預(yù)軍民事務(wù)，違者輕則削爵，重則賜死?！?lt;/p>

“砰！”</p>

代王一手拍在桌上，嚇得站在門外的徐徽一個趔趄。</p>

“薛淮，莫說本王沒給你機(jī)會，現(xiàn)在你就走出這個房間，去敲宣德門的登聞鼓告御狀，就說本王違逆朝廷法度，你要主持正義斬了本王！”</p>

代王年輕的面龐上一片鐵青之色，那雙陰郁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薛淮。</p>

薛淮卻一動不動。</p>

代王當(dāng)然不會認(rèn)為薛淮這是膽怯或者心虛的表現(xiàn)，但他依然譏諷道：“怎么，不敢？”</p>

“無關(guān)敢與不敢?！?lt;/p>

薛淮的回答很冷靜也很迅速：“事涉親王自然需要確鑿的證據(jù)，而臣手里沒有證據(jù)，空口白話如何能讓陛下和朝堂公卿信服？”</p>

證據(jù)就在桌上，可是薛淮不覺得自己有希望帶走。</p>

代王再如何飛揚(yáng)跋扈，他也不至于蠢到那個程度——除非薛淮愿意簽名按下手印，收下那個價值千金的投名狀。</p>

這個回答顯然無法讓代王滿意，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，不疾不徐地說道：“薛淮，本王知道你天性骨鯁，所以才讓徐徽同你分說清楚，沒想到你竟然不知好歹。罷了，本王不和你這種書生一般見識，只要你收下這間門面，往后本王會盡力照看你。”</p>